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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当然遵照掌印吩咐,给她置办了一套司礼监的衣裳。衣裳长了裁短一点儿,不指着她自己能做针线,随行的中也有巾帽局的人,扔到那儿大致改改,就给姑娘送了过去。
这一路没怎么停靠,旱地上行车,车轱辘在黄土陇上硬滚,日子并不好过。越是这样就越盼着快点儿登船,月徊拿了公服预备换上,可她没有单独的车辇,逢着这个时候就有点难办。
梁遇察觉了,“你等一等,我先回避……”
可是前后那么些随行的人,他这一回避,队伍就得停下。让大家眼巴巴儿看着梁掌印等女人换衣裳,那说出去多不好听!月徊很大度,摆手说没事儿,“您呆着吧,自己手足,有什么好避讳的。”
梁遇迟疑之间,见她三下五除二脱了衣裳又脱马面裙,不由慌神。
月徊见他眼神闪躲,反倒大笑起来,“您怕什么,里头不还有中衣呢吗。”一头说,一头把胳膊抻进公服袖子里。捏着衣襟晃一晃,身长倒还好,就是这身腰过于宽绰了。且司礼监随堂们的公服所用钮子也花哨得很,想要扣上十分不容易。
梁遇见她高高扯起领,使劲瞪着两眼瞧领扣,那模样死不瞑目般}人,便伸手过去帮忙。一面道:“肩背是太大了些儿,等到了天津让他们重改。”
月徊搔首弄姿,卖着乖地说:“天爷,我真好福气,还能叫梁掌印伺候我穿衣裳呐!”
梁遇说是啊,“世上只有两个人配叫我给他穿衣裳,一是皇上,二就是你。”
于是她愈发得意,捋了捋鬓发,探手去拿窗口矮几上的乌纱。窗口有光,穿过她腕上碧玺,在手背上洒下五彩的光。他一时顿住了,心里大觉感慨,终于她不必再戴着皇帝赏的发簪,不必再张罗玉米面喂那只叫蝈蝈了。兴许皇帝那只蝈蝈会送去给皇后伺候,至于皇后怕不怕虫,那就不知道了。
他出神,月徊叫了声哥哥,“您想什么呢?”
他说没什么,取来鸾带给她系上,一面叮嘱:“外头世道乱,不知道别人用的什么心思,你就跟在我身边,不许乱跑,老老实实的,听见了?”
月徊点头应了,顿了顿问:“咱们这回走,能路过叙州么?”
叙州是爹娘的老家,生于斯埋于斯,那片土地留存了太多的记忆。梁遇沉默着,摇了摇头,半晌才道:“咱们往南,没法路过那里……你想爹娘了?”
月徊赧然笑了笑,“我常觉得,有爹娘在,咱们还是孩子。没了爹娘就得吃很多的苦,上外头也是孤苦伶仃的,无依无靠。”
“咔”地一声,他替她扣好了腰带上的机簧,姑娘家腰细,束得底下曳撒层叠,像裙子一样。他把她鬓边垂落的发绕到耳后,接了她手里乌纱帽仔细替她戴上,淡声说:“没有爹娘,你还有我。在哥哥跟前你也是孩子,只要我活着一日,就护你一日。”
月徊说成吧,“只是您自己当不成孩子了,非得顶天立地,连个能撒娇的人都没有。”
梁遇失笑,“你当我是你,还撒娇!”说罢目光楚楚看向她,“有你知道心疼我,就够了。”
哥哥这句话说得很轻,轻得像在人心上挠了挠痒痒。月徊微怔了下,怔完一琢磨,又没什么不妥,便咧着嘴应承,“我当然得心疼您,就算您吆五喝六,杀人如麻,您不还是我哥哥吗。”
胳膊折在袖子里,大概就是这意思。梁遇叹了口气,在她肩上拍了把,“好了,梁少监,往后你踏遍大邺疆土,巡狩天下吧。”
月徊想了想,“这话不中听,我要踏遍疆土,风流天下。”说得梁遇直愣神。
宫里没意思,只有皇帝一个男人,哥哥是哥哥,其他太监又不健全,限制了月徊游历的乐趣。现在好了,能上外头去了,只觉美色和钱财将来都会多如粪土,想想那种日子,就让人心花怒放。
衣裳换好,不必慢腾腾赶路了。再行十里地,前头有个小皇庄,到了那里整顿车马,庄头牵来一匹青骢,赔着笑说:“厂公大驾,必要好马才能配得上您呐!庄上今年买马,得了这么一匹,嘿嘿……不瞒您,原是马贩子送的,小人自个儿舍不得骑,今儿孝敬了厂公,也是小人的意思。”
梁遇是真佛,平常在京里,等闲看不见。如今下降到个小庄子上,那可是千载难逢的巴结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庄头点头哈腰,把马送到梁遇面前,梁遇摸了摸马脖子,那虬结的肌肉底下,涌动着一团旺盛的生命力,实在是匹好马。
梁遇偏头吩咐秦九安,“把马洗刷干净,给月徊。”
秦九安道是,掌印对姑娘的偏爱真是没话说,有好的要先紧着姑娘。人都说太监净了茬,没有那么多的七情六欲,其实真不是。因压制得久了,心里又隐有遗憾,疼起人来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昏君不过如此。
当然这话借个牛胆儿也不敢说,不过私下瞎琢磨罢了。马牵下去又刷洗一遍,装上了辔头和马鞍,再牵回来时油光锃亮一身皮毛,搁在日头底下能发银光。
月徊看着这马,感慨万千。以前她骑过驴,也骑过走骡,尤其驴,遇上脾气不好的,骑着不走打着倒退,别提多糟心。这马呢,看看矫健的四肢,活像上了发条一杵就飞跑。她扭头瞧梁遇,“您呢?”
梁遇对马也有要求,但眼下不是在京里,随便挑一匹差不多的就成了。
底下番子牵来一匹栗红色的马,他接过杨愚鲁递来的金丝面罩戴上,有些倨傲地说:“马好不好是次要,要紧看骑术。”然后扬袍跨马,下裳繁复的竖裥开阖如伞面一般,缰绳一抖,马蹄飒踏眨眼纵出去老远。
月徊不服气,还跑不过他了?当即跳上马背就追,结果事实胜于雄辩,她无论如何扬鞭都追不上他,明明只差一丈远了,却又被他远远抛下。月徊耳畔风声呼啸的时候,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这种境况是不是就像男女间感情的较量,你追我赶着,只要前面那人不肯放慢步子,后面的人就永远追不上。
当然这样的好处是大大缩短了耗时,坏处就是一天下来,月徊几乎骑断了腰。
北直隶地界儿上,每八十里就有一个黄庄,将入夜前在武清驻扎下来,月徊觉得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哆哆嗦嗦,腿颤身摇,梁遇站在门前看着她时,她还得装得云淡风轻,摇着马鞭松快地从他面前经过,打招呼恭维:“还是您的骑术好,妹妹我甘拜下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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