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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澜清谢过恩,捧起汤盅,从容优雅地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温温热热的莲子羹入腹,空牢牢地胃瞬间舒坦不少。状若漫不经心地看着沈澜清吃完,岳煜面无表情地递出了一方帕子。沈澜清抬眼觑了岳煜一眼,谢着恩接过帕子,抹了抹嘴,顺手将帕子揣进了自己袖子里,揣得甚为心安理得。若是他没看错的话,这帕子本就是他的,只不知何时跑到了帝王袖子里。“洗净后记得还朕。”“……”陛下,你能不能别时刻都不忘展示您的小气,私库很空么?沈澜清抽着眼角,恭声道,“臣遵命。”“沈卿亲手洗。”“臣遵命。”“记得熏香。”“臣遵命。”陛下,臣能不能将那莲子羹吐出来还您?“随朕去水阁赏月。”“臣……”抬眼,对上帝王漆黑深邃的目光,沈澜清硬生生咽回卡在喉咙里的“遵命”二字,含笑继续道,“……入宫时乌云凌空,蚂螂掠水,眼见便要下雨,怕是无月可赏。”岳煜挑眉,起身离开御座,拾阶而下,边走边无喜无怒地道:“那便听雨。”沈澜清看着玄色背影眸中闪过华光,缓声道:“臣遵旨。”赏月,自是静宁宫前花园子里子午湖湖心的浮碧亭景色最佳,听雨,却属御花园东北角叠翠山山顶的静室最好。行至叠翠山脚下,岳煜抬手制止了跟在身后的侍卫、内侍,只带着沈澜清与谷东明上了山。帝王在前,沈澜清错后帝王半个身子。帝王脚步放缓,不动声色地攥住沈澜清的手,与他并肩而行。谷东明低眉顺眼地跟在身后,目光扫过交叠的衣袖,将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神功发挥到了极致。顶替失踪的岳渊、暂代御前大臣的乐宁侯周伯栋伫于山脚,看着渐行渐远、逐渐溶于一处的君臣身影,缓缓皱起眉,抬眼望天,新月隐在乌云之后,着实昏闷压抑得很。零星细雨飘落,冲破沉闷,为初夏的夜添了几许清凉。静宁宫庭院里,成群的锦鲤竞相挤出水面吐泡换气。太后周氏撩开窗纱,看着池中翠绿的莲叶,似发问似自语:“皇帝又去了静室。”“是。”“沈澜清同行?”“是。”内侍是元清宫当值的,人却是太后的,岳煜和沈澜清前脚出了元清宫,这小内侍后脚便赶来静宁宫报信了。太后周氏似乎陷入了沉思,殿中只余指节轻叩窗棂的笃笃声。须臾,太后周氏说:“哀家有些念家,去请乐宁侯过来陪哀家说会儿话。”接到太后喻旨,乐宁侯周伯栋望了眼叠翠山山顶,与廉若飞交代了几句,便面无表情地跟着内侍去了静宁宫。虽为太后胞弟,但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家太后姐姐会有闲情逸致拉他去说家常。周家除了长成歪脖子柳树的周慎,没一个是喜欢多事多舌之人。姐弟俩见过礼,周伯栋半个屁股坐着绣墩,眼观鼻鼻观心,十分恭谨。太后周氏屏退了身边的宫女嬷嬷,直接开门见山:“你在皇帝跟前儿伺候,可发现皇帝待沈澜清与待他人有何不同?”“臣并未发现不同之处。”“栋哥儿,咱们一母同胞,你跟哀家还藏着掖着?”太后周氏慢条斯理地转着手珠,“德妃跟哀家念叨过几次,说皇帝将沈澜清看得打紧的很。”周伯栋不动声色,慢吞吞地说:“大姐,为人臣者妄议圣上可是大不敬的,弟弟不能明知故犯。至于德妃所言……苏家与沈家的关系,大姐便是身处深宫应该也有所耳闻。”“做舅舅的总不好看着自家外甥走上歧路。”“……”周伯栋抬眼看向太后,话语在心底转了几转儿,终是滤掉劝解的话,慢声慢语,“太后过虑了,依臣看陛下与皇后帝后相携,恩爱的紧,方才陛下吃宵夜还不忘遣人往凝芳宫送了一份儿。”“除了皇后,也赏了沈澜清。”“陛下嫌莲子羹太甜腻,这才将用剩的半盅赏给了沈澜清。”“皇帝与沈澜清结伴去了静室。”“想是要商议云王之事。”太后无波无澜地盯了周伯栋须臾,浅浅抿了口已然冷掉的茶汤:“哀家不会让皇帝步先皇后尘。”平静而坚定。闪电撕裂乌云,闷雷打破沉寂。细雨转为倾盆,凌乱急促的雨点子奋不顾身地砸向房檐、枝叶、石板……劈啦啪达,声声响响,绵延不绝。香案作了矮凳,君臣二人并肩坐于窗前,倚着着窗棂,默然听雨。雨声敲着心门,锲而不舍。岳煜略微动了动身子,靠向沈澜清。垂眼看着在自己肩头闭眸假寐的帝王,沈澜清弯起唇角:“陛下,我们这般亵渎神灵,不知是否会遭果报。”眯起的凤眸骤然睁开,清冷无情地盯着墙上的三清祖师像,慢声道:“借个香案而已,神灵没那么小气……”“……若是真有果报,朕担着。”情不自禁地抬手,想要触摸沉静地容颜,却于半路摸上了腰间玉佩,随意把玩着,沈澜清垂眼掩下眸中情绪,轻笑:“臣怎么敢?”“朕……”岳煜想说的是什么,无人得知。淑宁宫的嬷嬷与太后宫里的内侍跟在乐宁侯身后,同时到了静室门外请见。乐宁侯周伯栋叩首认错:“臣斗胆,自作主张扰了陛下清静,请陛下责罚。”岳煜不置可否,目光无甚情绪地扫向跪在周伯栋身后的内侍宫女:“出了甚么事?”“回皇上,淑妃娘娘见红小产了,太医说……”“……太医说,是个男胎。”果报这么快就来了?殷家的,还是岳家的?帝王声音平静如昔,冷情如故,然而沈澜清不想去看帝王的神色,只将余光扫向慈悲而笑的三清祖师,兀自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三位祖师仙务繁忙便忘了沈家的果报可好?日后沈家子孙定然每日三炷香好生供着祖师……无怪乎吾君从不信神佛。次日沈澜清甫一出宫,流影便道:“葛姨娘昨夜难产去了,诞下的沈家三小姐只活了一个时辰便夭了。”记得一善说过,观气色,葛氏胎稳体健的很……沈澜清微微敛起笑容,揣着疑惑纵马回府,葛姨娘与未谋面的三妹已然匆匆殓了。一月后,沈家二老爷沈锐回府,带回一男婴,笑嘻嘻地抱到沈尚坤跟前儿,言道:“父亲,这是您孙子,我生的,可不能再催婚了啊!”婚期初定沈锐对沈铄俯首帖耳,但在沈尚坤跟前儿,却活像块滚刀肉,一身惹老子生气的能耐着实不容小觑。多年未归家,乍一回府便把沈尚坤气得拍了不下十次桌子,恨得沈尚坤直呼着“不孝子”,要与次子断绝关系。近来税银入库,筹备粮草,兴修河工,扩建船厂……皇上私底下又露出了一丝清算近三年京官欠银的事儿,琐琐碎碎的事俱赶在了一起,大笔大笔的银子入库出库,沈铄这个户部尚书不敢懈怠,每日里钉在户部衙门里处理公务,不说顾不上休沐,便是近来帝王对自家儿子那似有若无的暧昧也被他暂时放在了一边儿,仅是叮嘱沈听海好生盯着,便顾不得了。头晌,家里小厮来衙门里报信儿说二老爷回府了,笑意瞬间涌入沈铄眼底,无奈,他着实忙得脱不开身,便递予那小厮五两银子,道:“知道了,落衙我便回府,你去留仙居打包几只鸭子给二老爷添菜……”忖了忖,又觉不放心,“回去知会大少爷一声,让他好生陪着二老爷。”怕沈锐惹父亲生气,沈铄特意多嘱咐了那么一句。沈铄的言外之意,沈澜清心领神会。其实,在知道二叔回府之后,沈澜清便一直跟在沈锐身边陪着,无奈,他竭尽了全力,还是眼睁睁看着二叔的针尖对上了祖父的麦芒,而诱因正是他的婚事。眼见帝王出入自家儿子的桂院愈发频繁,沈铄暗自忖了忖,便熄了由沈锐携礼去耿家下聘书的心思,与沈尚坤一合计,未免日后节外生枝,趁着皇上发了话便请了官居左都御史的一个族兄去耿家议定了婚期。先前沈澜清假死,沈府设了灵堂,耿家小姐也戴了孝,打着借喜气去晦气的由头,两府一合计,便在六月初二那日下了小定。嫡长孙婚事已成定局,只差过礼迎娶,沈尚坤自是欢喜,只是,想到次子年将而立仍未娶妻总觉得心口梗着一口气。得知次子回京,沈尚坤打算得好好的,想要压着点脾气,好生与次子说说婚事,谁知那混账犊子却是他上辈子的死敌,这辈子托生到他家找他讨债来了。“澜哥儿婚期已定,来年十月二十四便要成婚,你这做叔叔的难不成还想在侄子后边儿娶妻不成?”沈尚坤被怒气涨红了脸,一句质问,咬牙切齿意味颇浓。沈锐却混不当回事儿,笑嘻嘻的指了指被婆子抱向正房的男婴:“居士想让贫道娶妻无非是怕贫道无后,如今贫道儿子都有了,居士何苦执着?”“居士?!”湛清小皮猴儿见祖父脸色不好,踩着沈尚坤的腿晃晃悠悠站起来,搂着沈尚坤的脖子,一劲儿捋沈尚坤那把被吹起的美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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