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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澜清皱了下眉,未置可否,转而道:“臣尚有一坛上好的梨花白未开封,陛下可愿尝尝?”青瓦满月,人影成双。君臣二人,倚在一处捧着一坛梨花白,畅饮至黎明。他未追问,陛下为何突然开始拙劣地伏低做小,陛下为何突然将那心意笨拙地剖开捧到了臣眼前。他未质问,为何不肯看朕的心,为何不肯为朕弃了那红花翠柳,或许逸王叔说得对,沈卿迫不得,之前他一直用错了方式,才让这人一逃再逃。鸡鸣报晓,岳煜缓缓睁眼,低头看着怀中安然沉睡的沈卿,眸子里蕴满了从不肯表露在外的深情。定安五年,十月十一,惠丰堂沈家行聘。请礼部尚书萧白和乐宁侯周伯栋做了大媒,沈锐和族亲左都御史沈锋为男方亲长。沈澜清眉眼含着喜意,护送着满满当当的九十六台聘礼绕城半圈,入了耿府。耿府,卫国公府均置了上好的席面,至亲好友聚于一堂,道着吉祥话,阖府的喜气。廉若飞向圣上告假,要前往卫国公府饮宴。指婚的圣上面无异色地准了假,背过人去脸色瞬间阴得几乎滴出水来。这一整日,御书房里虽摆了四个火盆,议事的朝臣仍哆哆嗦嗦,牙直打颤,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的降了几个音调。十月十一,申时三刻。在御书房几近结了霜时,安亲王的捷报飞驰入京,总算令御书房的温度略高了些许。安亲王岳晅于捷报上奏报——反王岳拓等一干主犯尽皆生擒,从犯降了七成,余下三成跟着靖王府大军且战且退,退入了北扬州,现死守着一州之地,不战不降。睿亲王岳昕至今杳无音信,有传言道那奸人入了靖王府便再未出来,生死不明。是战是劝,请陛下明示。帝王端坐御座,指尖扣着御案略作沉吟,提笔批示——安王骁勇,朕心甚慰。反王岳拓一家即刻押解入京;余下主犯就地斩首,妻女罚没入官,子流放辽东,祸不及族亲。睿王安危,不可轻忽。平逆大军接连征战,人困马乏,可暂且按兵不动,稍缓生息,待朕御驾亲征。另:大伯父莫急,至多半月,朕必启程,必还大伯父一全手全脚的二伯父。【卷三统四海】云王定罪且不说安亲王岳晅见了御批之后如何着恼,如何率军到阵前亲自骂阵,又如何在骂得口干舌燥之后冷笑连连地将岳拓一家人塞进囚车,着人押解着入京。单说圣上与沈卿。自从得了逸王叔的指点,两个月来,只要无政事缠身,岳煜便会潜入卫国公府,与沈卿或对月畅饮,或月下抚琴,或静聆细雨,或默看风雪,耐着性子只谈风月不再言情。许是有心,或是无意,前后相连的三进院子里,处处留下了或有形或无形的痕迹。君主敛尽傲然,尽其所能地放低了与生俱来的尊贵姿态,搓背、暖床、挽发几乎日日不落,小心翼翼地捂着那颗寒玉似的心,耐尽心思候着寒冰融化的那天。谁知所行初见成效,沈卿对他的态度才刚稍有转变,就到了沈府行聘的日子。行聘之后,紧接着便得成婚,婚期定在十月二十四,之间间隔连半月都不到。婚是他指的,身为君主,无论心底如何作想,人前他只能不动声色地准假、道喜、赐恩典……就算心里明白的很——沈澜清身为世家宗子,早晚得娶。而他,为君为帝,也早已后、妃成群。然,想到沈卿要在这个时候娶妻,他心底无论如何都不舒坦的紧。耿家小姐与莲心不同。莲心即便是太后赏的,她也终归只是个妾,在沈家,一个妾翻不出丝毫浪花儿。而且,正因为她是太后赏的,他才不必担心沈卿对她上心。那耿家小姐却是沈卿将明媒正娶的正房,当日看她坐于一众莺莺燕燕间,低眉顺眼,娴静淡然,打眼便觉得她和沈卿合适,只觉得沈卿一准儿喜欢。然,世事难料,谁知他竟会对沈卿动了那份心思?婚指了,却是亲手往自己心里戳了一根荆刺。先前指婚是真心想让那对璧人百年好合,如今却只盼着耿家小姐不合沈卿心意,只碍着规矩,碍着耿府,不冷了她便好,若不然,万一这耿家小姐真入了沈卿的心……清风拂过,屋顶上那玄色身影按下清冷眸子里迭起的暗涛,缓缓皱起了眉——他不会允许这种状况出现。无声地落入二楼回廊,坐在斜倚着栏杆自饮自酌的人身后,将下巴搭在沈澜清肩上,穿过腋下自然而然地拉过沈澜清的手,就着淡淡的梅香抢净了沈澜清正酌着的小半杯酒:“沈卿,好兴致。”沈澜清缓缓扬起唇角,松开酒盏,悬壶又斟了一杯,揶揄:“确实不如陛下繁忙。”一杯酒,两人分着喝了。岳煜拉着沈澜清微微后仰,拥着他靠在朱色柱子上,眯眼看着夕阳渐渐隐入云际,缓声道:“朕……”“只是不愿来看这满眼的喜气。”怅然与落寞,毫无遮掩,化作无形的藤蔓,缠向紧锁的心。君主愈来愈直白,沈澜清却愈发无言以对。从来只需他仰望的人,猛然间敛起强势,小心翼翼地朝他示好装可怜……若说心底毫无波澜,纯粹是自欺欺人,不过是那丝微澜还不足以掀起浪花罢了。指尖弹着壶身沉默了片刻,沈澜清漫不经心地斜睨身后的帝王:“若是不愿,陛下大可以眼不见为净,勉强自己,何苦来哉。”“朕怎么舍得……”随手把玩着沈卿腰间的玉,岳煜似笑非笑,“让沈卿饱受相思之苦呐?”“?”沈澜清挑眉,狐疑,“相思?”岳煜微微眯起眼,兀然收紧手臂,佯作薄怒,却未能掩住眼底的笑意:“莫非,朕三日未来给沈卿搓背挽发,沈卿竟未思念朕丝毫?”“啊……”沈澜清故作恍然,讶声低叹,“原来陛下已有三日未至沈府,难怪……”“嗯?”睨着好整以暇的帝王,沈澜清忍俊不禁:“难怪臣觉得头上的发髻与冠和谐了不少。”“沈卿,你好大的胆子!”胳膊不轻不重地勒着沈澜清的脖子,岳煜冷声斥责。沈澜清扬手,指腹若即若离地点着帝王唇角的弧度,笑道:“臣的胆子可不都是陛下给宠出来的么?”唇角弧度不可抑制地加深,帝王未置可否,却掩不住眼尾攀起的愉悦。指腹滑过优美的颈线,在微微凸起的喉结上打了个转儿,岳煜转而道:“明日岳拓入京,沈卿可要探监?”“陛下……”捉住停在领口的指尖,随意捏了两下,沈澜清从容无波地道,“云王府家眷中,臣只与岳渊有些交情。”“哦。”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岳煜缓缓掀起唇角,既然你要明哲保身,那岳拓先前欠下的债便由朕来清算罢!便是碍着岳渊,碍着先祖,不宜取他性命,然,派人追杀了沈卿,却也没有任他好过的道理。定安五年,十月十五,满月踩着夕阳的尾巴爬上半空。一行七辆囚车,由披着甲胄的兵士押解入京。岳拓身为“主谋”,待遇从了个优。其他人皆是个挤一辆囚车,只有他,站在囚车中央,带着镣铐枷锁,独享了栏杆最结实的一辆。沈澜清混在人群里,眯眼盯着囚车入京,唇角始终带着若有若无地笑意。若是说他不介意,那纯属扯淡。温润、宽容、大度那不过是装出来给人看的,其实他护短的很,也记仇的很。千里追杀,害岳渊失踪,沈义中箭,若是可以,他丝毫不介意亲手剐了那云王。他之所以始终按捺着不动,每日里只是满脸喜气地筹备着婚礼,只是在等螳螂现身而已。无论何种因由,殷瑜惨死在岳拓枪下,那是不争的事实。殷鸿对云王的恨,便从出兵平逆开始,殷鸿对粮草的用心程度及不遗余力地支持便可见一斑。所以,他不急。反王已被押解入京,要如何处置,朝堂上,岳煜端坐御座,不紧不慢地征询诸卿。滑如锦鲤的老狐狸殷鸿捧着比之先前小了两圈的肚子破天荒地第一个开了口:“逆贼岳拓狼子野心,不念皇恩,不思祖德,不敬圣上,举兵谋事陷百姓于水火之中,罪大恶极,着实该诛。”耿良申眼观鼻,鼻观心,慢吞吞地道:“岳拓虽犯下大逆不道之罪,然,云王府有太祖爷赐的铁卷丹书,恐怕轻易诛不得。”两大学士各执一词。岳煜不动声色地听着,未置一词,只用那稍显锐利的目光将满朝文武问候了一番。圣上那张面无表情地脸上看不出丝毫风向,却又不得不表态,暗中思忖了一番,堂上八成官员便分成了两派,并且,附议殷鸿的占了大多数。倒不全是殷鸿的门生故旧,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曾经受了云王不轻的礼,急着落井下石,撇清自己的。岳煜隐晦地掀了掀右边唇角,目光定在沈铄身上:“沈卿觉得岳拓当不当诛?”“臣之拙见……”沈铄慢条斯理地出列,举着象牙护板,不紧不慢地道,“岳拓当不当诛应由三司与宗人府会审,定下罪名后,再由圣上酌情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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