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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白想起来还忍不住要心疼,“脸上肿得老高,清清楚楚三道印子,嘴角都被划破了——还说不当紧。淑妃这回当真做得过分了。”苏秉正就搁了笔,道:“周氏素来脾气暴烈,她偏偏要出言顶撞,也是自寻苦吃。”采白道:“……陛下说的是。”又叹息道,“婕妤大约也没料到——皇后在时,对宫妃们都是极关切的。又有同族之谊,对她只会更照料。想来并没让她瞧过淑妃娘娘这样的手段。是以忍不住就出言分辨了几句。”她是在替卢佳音分辨,苏秉正只垂着眸子赏字,也不知是否有所触动,“瞧过太医了没?”“瞧过了。太医说天之后自然就消退下去了。只是婢子瞧着,婕妤的伤却在心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按在地上插了满头花……也就是婕妤豁达,若婢子遇着,怕要羞愤不堪。这般市井泼妇的手段,宫里谁忍受过?”苏秉正没接她的话,只道:“知道了。你退下吧。”采白行礼告退时,又听到苏秉正道:“她有没有什么话带给朕?”若有,采白自会回禀。苏秉正巴巴的问这么一句,可见是放不下的。采白不由就望他,却见他面色平淡,似乎只是临时起意。便道:“婕妤说,谢陛下过问,她不碍。又问三皇子近来可好。婢子瞧着,被淑妃欺侮她没怎么放在心上,大半伤神,还是因为思念三皇子。”苏秉正只漠然点了点头,道:“去吧。叫甘棠进来。”苏秉正果真没太下周明艳的脸面,只命高平侯夫人进宫训斥她。周明艳心中也懊悔,然而事情已然做下了。高平侯夫人越说她,她心里反而越不服气。只打眼望着殿外稀疏的枝叶,与庭院之上明朗的天空。从入太子东宫,她与苏秉正之间就磕磕绊绊的。她从来都容不下苏秉正身边旁的女人,苏秉正也不曾因她善妒与她决裂——他心心念念的就只有卢德音罢了,旁的女人是否哀怨寂寞,他并不放在心上。一个婕妤罢了,周明艳才不觉得自己惩治了卢佳音是什么大事。她所愤恨的是,那一日麒麟殿里,苏秉正当众嘲笑她算“什么东西”,在她投怀送抱时挥手将她甩开。她本以为卢德音已死去,他该好好的看她一眼了。谁知他反而加倍的漠视、乃至厌弃她。——人都埋了还让苏秉正牵肠挂肚,卢德音真是遗害不浅。高平侯夫人还在苦口婆心,想要让她学王夕月,再不济就学萧雁娘,暂且为了大皇子安分的过日子。周明艳左耳听进右耳出。她只瞧着窗外树枝上肥嘟嘟的雀子,忽然就想到自己初见苏秉正的那天。那是她父亲的寿辰,嘉宾满座。她闻说灞上营“苏郎”来送寿礼,便偷偷溜去家中较场。阿兄和五陵少年们正在比试骑射,厌倦了较场的靶子,便去近郊柳林里驱逐飞鸟来射。苏秉正却不与他们的热闹,只静静的坐在一旁饮酒。忽然听闻啁啾鸟鸣,周明艳抬头去寻,便见柳树枝头一双黄莺儿在瑟缩。有人张弓去射,周明艳掩口惊呼。就见苏秉正踩着桌椅矮墙跳起,像书上说的白衣侠客般俊朗,轻巧的就攀上柳梢,将两只黄莺儿握在了手里,避开了飞箭。他坐在枝桠间,阳光斑驳落了满身,一扬手将黄莺儿放飞,望着它们远去天际。才笑道:“高平侯寿辰,今日便不杀生了吧。”他坐得高了,目光自然就扫了过来,瞧见周明艳,只一颔首。周明艳自知被发现了,满面泛红,却挪不动脚步。那时起,她心里就有了这么个人。得知他已娶妻,消沉了多久。可两年之后,她还是嫁给他。她记得出嫁时父母的叮嘱,“太子妃对太子有恩,与寻常夫妻不同。需将她当小姑看待,沉住气,不可不敬。”她记得新婚之日,旁人只拜舅姑。可她去宫中请安回来,还要跟着苏秉正去拜卢德音。那个时候卢德音瘦骨嶙峋,病卧在床。周明艳乍见她时吓了一跳。苏秉正执起她的手,对卢德音说,“……阿姊,她是周娘。”她便也本分的向她行妾礼。那时苏秉正眼睛里有那么多缱绻绝望,欲语还休。可周明艳沉浸在得嫁良人的羞涩与欣喜里,竟真的信了,他只拿卢德音当阿姊。她记得卢佳音送她的见面礼,是一对于阗白玉镯子,一枚鸽血红宝石项圈和一枚双鱼珮。于阗白玉之精温润丰腴,鸽血红宝石光华璀璨,以周明艳的见识,也知道是极难得的物件。只那枚双鱼珮虽也贵重,可周明艳妆奁中类似的物件不少,便不放在心上。苏秉正用于阗玉雕了枚一样的,悄悄给她换掉。周明艳只以为这是苏秉正对她的宠溺。直到她瞧见苏秉正独自一人摩挲着那双鱼佩,贴身配在胸口。——那是卢德音家传的物件。纵然是他偷来的,也珍而重之的带着,万金不换。越是想,周明艳心中便越是暗恨不已。卢佳音算什么,不过仗着与卢德音有几分像罢了。卢德音才是在她和苏秉正之间真正的心魔。不将卢德音从苏秉正心中彻底剔除,只怕他便再不会回心转意。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高平侯夫人,“我只奇怪。陛下与卢德音情深至此,当日父亲为何还要将我送进东宫?如今到了这般地步,母亲再训导我,不觉得已太晚了吗?”作者有话要说:……自己也觉得进展太慢。本来想双更的,果真太超出我能力范围了正文31云开(八)婚姻结两姓之好。尤其牵扯到君臣之间,种种利弊权衡,哪里是小儿辈间的喜好能决定的?将周明艳送入太子宫中,是高平侯一力决策,甚至连高平侯夫人都说不上话。高平侯夫人自小受的教导也极端正,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从未质疑过。骤然被周明艳问起自己的婚姻,脑中竟一时回转不过来。“你父亲自然有自己的考量。”只道。“父亲有父亲的考量……”周明艳也只眸光一婉转,知道母亲又要替父亲分辩,教导她安顺替娘家做想。她也不耐烦听,便将话挑明,“我只奇怪,陛下既然非卢德音不可,当年为什么就肯纳了旁人。”高平侯夫人便松了口气,道:“男人谁不三妻四妾?何况又是一朝太子。当年先皇与元献皇后间就不是鹣鲽相得,伉俪情深了吗?后院里还不是美妾宠姬,各擅胜场?”周明艳就轻轻的哼了一声,道:“咱们这位陛下,跟先皇不同。”一时反而点醒了自己,脑中各色疑惑仿佛都有了眉目一般,自言自语道,“……当年必定是有些缘故的。”那些个猫腻,等她一件件发掘出来,势不会善罢甘休。九月初菊花开得最好的几天,阿客都没有出门。这世间人多的是欺软怕硬的品格。阿客平白被周明艳欺侮了,这些天周明艳逍遥自在,反而是阿客被人指指点点。又有些多事的打着来探望她的名号,跑来看她的笑话,临走还要拐带瑶光殿的财物。也是看明白她是真的失却圣心,逢高踩低来了。——这一遭闹得人尽皆知。周明艳手段如此恶毒,也只让家里人来训导一番罢了。阿客这边却连句安慰话都没有。先前她多盛的风头?兄长也袭爵了,自己留宿在乾德殿里,抚养三皇子。又有含水殿一事。数月来宫中才多少便宜,全让她一人占尽。若她如萧雁娘那般生来高人一等也就罢了,偏偏是与旁人一般的出身和资质,骤然高拔秀出了,人人不忿。都等着看她摔疼的那天,才能一解心中嫉恨。此刻自然是各种神清气爽。阿客的日子便也越发不好过起来。她脸上红肿多日未消,重阳登高便也称病未去。人说满城风雨近重阳。对阿客而言,重阳本身就是极伤情的。她没什么亲人可以欢聚和追思,纵然登高也只觉天地茫茫,人生寂寥,徒增惆怅罢了。只是在殿中无聊时,偶然望远,见天光晴好,秋气爽朗,满院子菊花盛开,忽然就忆起了去岁重阳。那日一早,苏秉正便在她衣袖上别了茱萸,拉了她去登高。往年他不敢触动她的心事,那一次却凝视着她,字斟句酌,“夫妻便是世上最亲的亲人。日后我们会有儿子,儿子再给我们生孙子,子孙满堂,便是极完整的家族。今日我们两个去登高,便是一家团聚。等日后便带上子孙……”他总是得寸进尺。自那年七夕阿客牵住了他的衣袖,她便也没理由再拒绝他登堂入室。便只笑着回答,“不是我不去……只是我月信已迟了小一个月了。”他似乎是没有听懂,只一脸茫然。半晌忽然就有些语无伦次了,“阿,阿客你,你……”那个重阳终于还是没去登高——连菊花酒都没能饮成。太医来诊断过,终于给了准信。他欢喜的连手脚都不知道给往哪里放,抱着阿客便不敢松手了,生怕碰坏了她。连连追问太医有什么忌讳。那个时候阿客也是松了一口气。与黎哥儿同床共枕,于她而言也是极难解开的心结。她有过河拆桥的打算……可望见苏秉正忙碌欢喜的模样,便不能开口赶他。一直到晚膳时候,他一面给她夹菜一面不住嘴的说些孕妇滋养事宜,她心猿意马的嚼着,终于还是说出来,“我身子不便,今夜就不留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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