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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秀长长叹了口气:“赤眉军将领归顺之后虽得封侯,却都未有食邑,空有虚名,樊崇等人会有不满情绪也属正常。只是陛下在洛阳宠幸后宫,不问朝政,听之任之,不加抚慰,终是导致赤眉众将不告而别。如今赤眉军重新整饬军队,大有向西转进之势,只恐日后……终成我汉朝大患!”我只觉得脑袋发涨,刘玄难道不嫌自己树敌太多?还是实在因为强敌环伺,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他开始自暴自弃的拼命捞取眼前享乐?“阴护军!”邓禹走到我跟前,“劳烦出来一下。”我没多想,随口应了声,跟着邓禹往门外走。“丽华!”冷不防身后传来刘秀一声呼唤。我转过身,打了个询问的眼神。他站在门里,愣愣的看了一会儿,嘴角勾起一道弧线,笑容里有种疲惫。他笑着冲我挥挥手:“没什么事,你先去忙吧。”“诺。”我跟着邓禹出了门。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心里不停的盘算着该怎么跟他道歉,那一天……我不仅伤了他的手,还伤了他的心。“马鞍……做出来了。”“真的?”我又惊又喜。“我何时骗过你?”他回过头来,眼中深情表露无遗。“你不生我气了?”“哈!这样就生你气,那我早该在五年前就被你气死了,哪能安然活到今日?”我哧的一笑:“那你还一本正经的吓我,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脸色有多臭?”“是么?”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一直以为自己这张脸长得还不错呢。”我翻起白眼:“你啊,自恋成狂……”“若你也能这般恋我成狂该多好。”我愣住。一别一年,说他完全没改变那是不可能的,至少以前的邓禹不会这么露骨的表达自己的情感。虽与他嬉戏玩闹多年,他却总能谨慎的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含蓄与分寸,但是现在……我成了有夫之妇,他却反而一点收敛都没有了。“这个给你!”他摊开手掌,重新结痂的掌心平躺着一支古拙的白玉钗。“这是……”“本想在你及笄礼之时替你绾上,现在……”他语气一转,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现在你身穿武袍,威风凛凛,这个自然也用不上了。”及笄,我的成人礼……虽然女子有十五及笄一说,却也并非满了十五岁便得行成人礼,至少阴识就一直任我披头散发的混到十九岁,直到出嫁前夕。当时朱祜受刘秀之托前来纳采,按照六礼步骤,我的成人礼便选在请期之后匆忙举行,绾发用的发钗正是刘家纳征时送来的聘礼。我当时想的尽是如何保全刘秀,婚后该如何应付众人,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自己的及笄礼够不够气派。反正都是过过场的仪式而已,婚礼都是如此了,更何况及笄礼?邓禹其实真正想说的只怕不是这句玩笑话,我从不知道原来他对我的用心竟是如此之诚,当初他毫无留恋的走了,我虽然心有不舍,但在阴识严厉的修行课程安排下,没多久便将他离去的伤感之心丢开。“我……能替你绾上么?”他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我的脸色,眼中流露出哀恳的神色,“我只是想瞧上一眼……”我低叹一声,在他期盼恳求的眼神中心软如棉,终于缴械妥协。默默的背过身去,我抬手摸索着将头顶的帻巾解下,满头青丝泻下,沉甸甸的压在我的心上。我闭上眼,任由邓禹用颤抖的双手挽起我的长发。松松挽髻,冰冷的玉钗滑过我的发丝,颤抖的不只是他的手,还有我的心。邓禹笨拙的将玉钗绾住我的发髻,虽然他扯得我的头皮一阵阵的刺痛,我却咬着唇强忍着什么都没说。终于,他长长的松了口气:“好了!”我转过头,头皮紧绷的感觉猛地一松,我暗叫一声糟糕,伸手摸向脑后,却终是迟了一步。发髻散开,玉钗“啪”的声脆响摔在地上。笑容还没来得及从邓禹脸上完全褪去,我喘了一口气,震骇的低头去看脚下的玉钗,却已是一分为二,从两股簪衔接处生生的摔裂。“我真是……笨手笨脚……”邓禹轻笑一声,蹲下腰将两股摔裂的玉钗捧起,手指微颤。“仲华!”我拉他起来。他依然在笑,嘴角颤抖的咧着,眼里却是一抹凄厉的绝望。我心里一惊,看到他这般受伤的表情,突然感觉自己毁了他,就像这断裂的玉钗一样,我毁了他……“分钗破镜……果然……无法挽回么?”“仲华!”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有那种错觉,自己仿佛正在一点点的扼杀他?“仲华!你看!你看……”我勉强挤出笑容,从他手心里拿起一股钗笄,草草的将自己的头发按男子发髻的样式盘于头顶,然后将那支一半儿的单股玉钗插于发髻中,牢牢固定住。“我现在可是阴戟呢,护军阴戟!你看我这样盘髻,是不是更有男儿气概?我明年二十啦,你说这算不算是行及冠礼呢?仲华,去年你及冠的样子可真帅,我瞧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啦!我……”我拼命想活跃气氛,他却是一言不发,只顾直愣愣的盯着我的发顶。倏地,他伸手将自己头上的发冠摘下,摸索着将另半支钗笄插入发髻。我呆呆的仰着头望着他的头顶发呆,一时之间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他忽然将我揽入怀里,在我耳边轻声允诺:“我现在不勉强你——但是假如哪天你想离开了,只需给我捎句话,哪怕一个眼神,一个暗示,我便会立即带你走!”我身子一颤:“仲华……”“倾禹所有,允你今日分钗之约,一生无悔!”他放开我,眼底透着无比的决绝,帅气的脸上没有半分玩世不恭的表情。他是认真的,并非随随便便的说笑……这样的神情,神圣无欺,我曾见过,与他及冠成人那日在庙堂之上如出一辙。须臾,他恢复了常态,惫懒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他笑着退后几步,边退边用手指着我笑:“别忘了,这世上并非只有刘文叔能给你最好的!”说完这句话,他洒脱的一转身,留下我一个人站在无人的角落发呆。我知道世上并非只有刘秀能给我最好的,我自然知道……泪水无声的蓄满眼眶,我仰起头来,望着凛冽瓦蓝,不带一丝云彩的天空,眼角笑着流下泪。何况……刘秀给我的,从来都不是最好的!我们两个的关系,是夫妻?朋友?知己?还是……爱人?又或者,其实什么都不是!我擦干眼泪。最近情绪太过纤细敏感,动不动就流泪,这实在不符合我的性子。我得赶快把注意力收回来,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我还有一堆的事要做,我要建立骑兵营,要做好护军工作,要联络上阴识的情报网,要继续写我的《寻汉记》,还要……寻找二十八宿!我很忙,现在忙,以后会更忙!我没有时间让自己停留在这里胡思乱想。“啪啪!”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丢开那些奢侈的乱七八糟的念头,我转身往马厩走去。邓禹说,马鞍已经做出来了,我得去验收成果!一曲悠扬的调子骤然飘起,篴声却不曾由低音转高,竟是突兀的将音律拔高,再拔高,犹如乳燕冲霄。尖锐、凄厉、脆弱……一如我刚才纤细感伤的心境。是他!篴声近在咫尺,我加快脚步,穿过中閤,果然在廊庑屋檐旁的那株大树下找到了那抹白色的影子。就在我想靠近的时候,篴声刹住,冯异收了竖篴,突然转身而走。这下子我反而愣住了,我进门的时候他分明看到我了,为什么避而不见?他去各郡县整顿风气也有好一阵了,好容易回到邯郸,怎么见到我反倒如同路人般漠视。我踯躅的来到那棵树下,轻抚树干,积雪压住了松叶,层层叠叠,白色与绿色交相辉映。我转身,学冯异的习惯将后背懒洋洋的靠在树干上,缓缓闭上眼。淡淡的松脂香气混杂着冰雪的寒意,一点点的包裹住我,我心神放松的睁开眼。蓦地,我浑身一颤,双目圆睁。原来……竟是如此!从这个视角,竟是将方才我与邓禹所处的角落,透过镂空的中閤窗洞,半遮半掩的尽收眼底。亡命刘秀北上的下一站是真定所辖射犬城。临近年关,元日将至,即便困苦如我们,也或多或少的沾了点新年的节气,大家在射犬奔忙之余不自觉的脸上带起了笑容。我训练的五十名骑兵也开始似模似样,我心有所慰,只是时机未到,仍是不便拿出来与人炫耀。然而事情并不如我们所想的那么一帆风顺,大年将至之际,一个措手不及的变故惊雷般砸向我们每一个人。我们前脚刚离开邯郸,后脚那个奸险歹毒的小人——赵缪王之子刘林便率百骑兵卒驰入邯郸城,进驻原赵王宫殿,拥立了一个叫“刘子舆”的家伙为天子。刘子舆封刘林为丞相,拉拢了赵国大姓豪族,封李育为大司马、张参为大将军,杜威为谏议大夫,李立为少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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