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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萱
东京、京都与大阪,三座个性迥异的大城市,在日本历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时而对立、时而互补、时而呼应。
位于关西地区的京都与大阪,虽然时常被并称为“京阪”,但两个都市的性格完全不同。大阪开港可追溯到公元五世纪,当时便有佛教及来自亚洲各国的先进技术与物品传入,奠定了大阪成为国际都市的基础。其后日本都城陆续建立在奈良、京都、江户(东京),大阪虽然失去了首都地位,却仍以第二大都市的姿态持续发展,在日本的贸易、文化交流方面有着重要地位。
京都自桓武天皇于七八四年在长冈京(约位于现今京都府向日市、长冈京市、京都市西京区)奠都,七九四年将都城迁至平安京之后,开启了身为“千年之都”的历史。其后经历了如花般繁华的平安时代、武士崛起的镰仓时代、动荡不安的室町时代及战国时代,进入江户时代,京都虽然仍然是名义上的首都——天皇的所在地,但政治中心却渐渐被移转至德川将军所建立的江户幕府所在地,也就是现今的东京。此后江户成了日本最大都市,大阪则是物流及商业中心,京都的繁华次于这两个大都市,以文化、工艺发展地的角色存在。
一八六七年,大政奉还,幕府将统治权归还给天皇所在的朝廷。一八六八年,“江户”一地被改称“东京”,天皇为了施政上的方便,于同年移驾东京,史上称为“东京奠都”,其后便未曾归返京都定居。东京在江户幕府两百多年的统治下,可说是奠定了完善的城市发展基础。运河、道路等城市的基本建设,仍然被沿用至今,东京能在明治维新之后迅速发展,并且经历“二战”还能快速复兴跻身世界前几大都市,江户时期的基础建设功不可没。
本书收录了文豪们笔下的三大都市——东京、京都、大阪,内容多是明治维新之后至“二战”前后的篇章。此时东京早已晋升一线城市,是位与国际接轨的精英知识分子,大阪则是位富有人情味又精打细算的商人,京都则宛如身着和服的女性,依旧高雅。
关于东京的记述。以纪行文知名的文学家大町桂月,于《东京近郊》一文中称日本桥方圆二三公里为东京近郊,当然现今在这范围之内,许多地域早已被开发并且繁荣了。大町桂月记这些地方的地形、河川、池水、植物、寺院、墓园,文中许多景致虽已不复存在,但象是府中大国魂神社的榉木路树、向岛的百花园、以及许多历史悠久的寺社,现今仍值得一游。
幸田露伴《夜色下的隅田川》,写的是全长23.5公里、流过东京七个区的一级河川——隅田川。由于隅田川流经许多庶民生活、繁荣之地,川上横跨了几十座桥梁,因此又有“桥梁博物馆”之称。此外,隅田川最为人知晓的便是七月最后一个周六的“隅田川花火大会”了。但幸田露伴不写隅田川的热闹,反而记了入夜后的隅田川。捕鱼船只往来,夜里水路灯火通明、生气蓬勃,与白日景象趣味迥然不同。
田山花袋的《日本桥一带》,是他于昭和二年(1927年)刊登在报纸上的随笔。他在开头写道:“日本桥一带当真沧海桑田,在那里已经不见昔日风貌了”也是理所当然。因为在本文写作的四年前,发生了关东大地震,东京街道变了个样貌,日本桥东岸的鱼市场也因此损毁。“日本桥”是位于日本东京都中央区的桥梁,横跨日本桥川,第一座桥建于庆长八年(1603年),其后经多次重建,现今的桥梁是于一九一一年兴建的石造拱桥,被政府列为国家重要文化财。兴建当时,日本桥是江户幕府德川家康的全国道路网建设计划“五街道”的起点,地理位置重要,因此时常出现在江户时期的绘画当中。田山花袋在文章中描写了他幼时的日本桥、以及撰文当时的变化,若再与今日日本桥附近高楼林立的景象相比,更令人觉得沧海桑田、不胜唏嘘。
小山内薰的《芝、麻布》当中,“芝”与“麻布”是位于现今东京都港区的地名,而文中写的是他对于这些地区的过往杂谈。小山内吐露他曾在租屋处受“南京虫(床虱)”所苦、还碰过闹鬼,以及被警局传唤等等的回忆。小山内薰是从明治至昭和初期活跃的剧作家、演出家、小说家,这篇文章虽然聊的是他个人过往,但文中出现许多文学家、画家、演员之名,也算侧写了当时的艺文界。
宫岛资夫的《四谷、赤坂》,“四谷”位于现今新宿区、“赤坂”则位于港区,两地相连,不过这篇文章几乎在描写四谷一地。这篇文章记的是他年幼时在此区的旧事、旧人、旧物、旧景,并且与现下景色相较,可见短短三四十年间的变化甚大。淡岛寒月的《江户耶东京耶》,写的也是他幼时在家乡附近——两国马喰町一带——的见闻。由于他出生于一八五九年的江户末期,因此这篇记述带着浓厚的江户风情。他仔细描写当时流行的绘画、卖艺、唱戏、摊贩、小吃……在现今看来,每项都生动又珍奇。
久保田万太郎的《浅草美食》,是地道的美食导览文。他出生、成长于浅草,文章开头就条列出浅草经营各类料理的店家。接着详述了每间特色,还添加些许小道消息——这里可观赏艺伎表演、那间据说即将结束营业、某间的女店员很漂亮……本篇文章也被收录在他的著作《浅草风土记》中,此书记载了浅草在明治、大正、昭和三个年代的变迁,堪称浅草导览书的经典之作。
古川绿波《“吃不消”的东京》,同样写食,记的是“二战”后东京各类餐厅林立的状况。另一篇《从牛锅到寿喜烧》则记载着关东及关西,用“锅”来烹煮牛肉的各个店家不同吃法。古川绿波其实是喜剧演员兼作家,以喜好美食出名,文笔幽默。这两篇文章皆收录于他晚年出版的《绿波悲食记》中,这本书记载了他终生对于饮食的热情。
东京篇的最后一作《流水潺潺》,作者是擅于描绘东京景色的文豪永井荷风。他一面怀念昔日的隅田川,一面描绘隅田川现今的模样,可见荷风对隅田川的情感之深。也正如他曾在《夏之町》一文当中所述的:“青春少年时代的种种体验让我这辈子就算承受多少激烈新思潮的冲击,恐怕也无法抛离江户文学,忘怀隅田川的自然美景。”
面对东京在明治维新之后的发展迅速、关东大地震后的萧条与再兴,文豪们目不暇给地观察着新市街,但也一面缅怀、感叹、追忆着昔日风情。
柳宗悦的《京都早市》,记载着他移居京都九年间,时常造访的京都早市。其中的弘法市,现今仍于每个月二十一日,于“东寺”举行,天神市则于每个月二十五日,于北野天满宫举行。柳宗悦在京都结识了陶艺家河井宽次郎,并且于京都早市当中收集许多市井杂货,发掘民众日常用品之美,促成了他日后所推广的“民艺运动”。
哲学家九鬼周造的《祇园的枝垂樱》叙述了京都四季中最诱人的春樱景色。他将枝垂樱譬喻为女神,而女神周围的一切都是美的,即便是樱花树下的醉汉、或站着小便的男子,在这樱树面前便不见得是错的。可见樱树如何迷人了。
《京都彼时》《京都夏季风景》是京都出身的女性日本画画家上村松园所写。她出生于明治时代初期的一八七五年,自小受到传统文化的熏陶,因此她画笔下的女性,多是身着和服、扎着传统发髻,高贵典雅。写于昭和时期的这两篇文章,细腻地描绘出她怀想中的昔日京都面容。
古川绿波的大阪食记《此次到大阪》,毫不客气地批评大阪的饮食店家态度之差。也许正因为大阪自古以来商业繁盛,是经济与物流的据点,素有“天下厨房”之称,人们态度直率,总是以商业为优先考量。本文同样被收录在前述《绿波悲食记》中。
《木之都》的作者织田作之助,则是出身大阪。他擅长描写大阪的市井小民,此篇描述了一件他在大阪所遇见的亲情故事。故事发生的“口绳坂”位于大阪市天王寺区,附近夕阳丘地区有七个斜坡,被合称“天王寺七坂”,其中织田作之助最喜爱的便是口绳坂。现今口绳坂南侧还有织田作之助的文学碑,上面刻着节录自《木之都》的段落。
这三座城市,历经了明治维新的改革与冲击,“一战”“二战”的胜利与衰败、战后的复兴与重建,城市风貌一幕幕地快速更迭。而三座城市也象是坚守着自己该有的位置一般,相辅相成。当东京引领着全日本在国际上冲刺,京都的坚守传统、大阪的蓬勃生气,某种程度上,算是平衡了东京因高速发展所带来的失落与失衡。这三座个性迥异的城市——东京、大阪、京都——也许今后仍然会秉持着各自的立场,以独有的姿态与方式,彼此紧密相系。
作者王文萱,网络笔名Doco。京都大学博士,研究日本大正时代画家竹久梦二。并主持日本传统文化推广组织“MIYABI日本传统文化”。译作二十余本,著有《京都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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