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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云青有点想流泪,偏偏眼睛里干涩得要命,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为什么秦炤翊会把素不相识的他推进泥淖,看着他沉入脏污的水底,却又要抓住他的手,带他重返人间。
如果他的脑子还能正常运转,很容易就会发现这件事背后的矛盾之处,然而他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根本无力进行逻辑上的思考。
时云青曾经有多么希望秦炤翊会救他离开,现在就有多恨对方。他内心深处也明白,自己最该恨的人其实是那个借贷赌钱的死鬼爹,哪怕时定茂当时选择了及时收手适可而止,也不会给儿子留下如此巨额的负资产。
但视频里出现了秦炤翊。
时云青一直知道自己和这位秦少不是一路人。人类就是这样,有的人一辈子走不到罗马,有的人条条大路通罗马,还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秦炤翊就是后者,因为他们家族代代积累的财富、权力和地位,注定他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占据了多数人努力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而时云青的父亲,即使有本事做到公司高管的位置,说到底也是一个替别人打工的人,是一颗随时可以用来弃卒保帅的棋子。
的事便行不通了。
小美人眼睫轻颤,盯着白瓷杯里的咖啡,嘴唇紧抿成线,安安静静地一句话都不说。秦炤翊见不得时云青脆弱的样子,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揪着他的心脏往外扯,疼痛到呼吸也成了折磨。有那么一瞬间,秦炤翊甚至想把他们真正的初见说出来,问问时云青还记不记得他,可是小美人的性子实在怯懦,只适合温水煮青蛙,如果他操之过急,很可能会把人吓到。
何况他更怕。他怕时云青根本不喜欢他,只是把他当成一位不得不花心思应付的客人,他怕两人之间的关系只能通过金钱和色欲来维系,虽然他的钱足够包下小美人这辈子的时间,可是万一小美人离开会所了呢?他们是不是会从此形同陌路,再也没有任何关系?或许时云青会和别人在一起,或许他自我厌弃不愿和任何人亲近——依照秦炤翊对时云青的了解,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接近百分之百。
“你在怕我?”秦炤翊终于从时云青的神态中看出一丝异常。
按理说,相处这么久,时云青除了刚开始被他吓得像兔子见了狼,最近早就没怎么害怕了,两人虽然无名无分,但其实天天如胶似漆地腻歪在一起,和热恋中的小情侣差不了多少。
小美人为什么会突然怕他?
“没……没有……”时云青急切想要解释,说得结结巴巴,“我只是、我只是离开学校太久了,对那边的事没有多少印象,就算回去也跟不上课程,没有……没有意义……”
秦炤翊听懂了,他不是不想回去,而是回不去了。
小美人是根笨嘴拙舌的漂亮木头,脑子一激动,嘴就跟不上节奏了,总会带上许多小动作,两只手比划来比划去,不小心把桌边的白瓷杯和碟子碰到了地上。碟子率先着地,啪地摔成了大大小小的碎片,冒着热气的咖啡泼了满地,时云青被声响震得哆嗦了一下,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看到店员听见响动朝这边瞅来,他仓促地弯下腰,伸手把瓷片捡进掌心里。
瓷片边角锋利,秦炤翊来不及制止,时云青的手掌心就被划出一道细长的伤口,豆粒大的鲜红血珠连成线冒出来,沿着细乱如丝的掌纹流到手腕上。
时云青似乎对受伤习以为常,把瓷片随手放在桌边,抽了一张餐巾纸,满不在乎低头擦拭血迹,也不顾有没有把瓷片的碎渣擦进伤口里。
近距离全程围观了时云青自暴自弃式处理伤口的态度,秦炤翊气得肝颤,抓住他的手腕把人拽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对着伤口仔细冲洗一通。秦炤翊点了点时云青的鼻尖,说道:“等我几分钟。”话音未落人就跑了出去。
时云青从没在床上以外的地方见过秦炤翊这么心急,懵懵地站在原地目送秦炤翊甩门离开,他半举着自己受伤的手一动不动,像是变成了一座白玉砌成的雕像,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走出卫生间。
咖啡厅里,店员正准备清扫躺在地上的碎片,时云青犹豫了两秒,走过去指着桌上那片沾着血的瓷片问道:“请问我可以把这个带走吗?”
店员只当他有什么怪癖,喜欢把划伤过自己的东西收藏起来,没多问什么,便到吧台拿了一个塑料袋帮他包起来,以免再次划伤。时云青看了看窗外,不知道秦炤翊跑哪去了,还没有回来,他随便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把塑料袋揣进裤子口袋里,若无其事地继续等人。
秦炤翊说等他几分钟,果然几分钟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包未拆封的棉签和纱布,还有一瓶碘伏。时云青怔了一下,乖乖向对方伸出受伤的手,像一只小动物试着探出了自己受伤的爪子,企图讨要一点微不足道的爱护。秦炤翊心疼到说不出口,小心捧着他的手背,用棉签蘸着碘伏轻轻涂抹在伤口上,时云青本以为自己早就不怕疼了,可是他抬眼望着秦炤翊皱眉的模样,突然觉得掌心的伤口一阵抽痛。
时云青“嘶”地倒吸一口凉气,秦炤翊立刻把涂药的动作放得更轻,仿佛在用棉签搔刮伤口的边缘,带来丝丝缕缕的痒意。秦炤翊攥着他的手腕不许他抽回去,全神贯注地上完药,再拿出纱布一层一层将伤口包扎得工工整整,临了还打上一个十分对称的蝴蝶结,满意地看向小美人求表扬。
“谢、谢谢……”
秦炤翊的表情真诚到不像假的,时云青有一瞬间倏然后悔了,什么欠债和报仇全被抛在脑后,他仅仅想就像现在这样一直装傻下去,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就可以延续现在的生活,简单又快乐。
为什么、为什么……
他无比痛恨那个戳破了梦幻肥皂泡的陌生人,短短两个视频打破了他美好的幻想,如果可以永远当一个一无所知的傻瓜,那该有多好。
秦炤翊把他揽进怀里,摸了摸柔软蓬松的发顶:“你我之间的关系,还有必要说谢谢吗?”
时云青垂眸不语,好在秦炤翊习惯了他木讷寡言的样子,心中并未起疑,半搂半抱地带他离开咖啡厅,一起坐电梯回到对面顶楼的会所。
出于唐萧的某些恶趣味,会所里的灯光昏暗又暧昧,这种光线在夜晚热闹非凡的时候格外迷人,白天却未免显得有些压抑和沉闷。秦炤翊很不喜欢这种氛围,要不是时云青在会所工作,打死他也不愿意天天泡在这么个黑灯瞎火且鱼龙混杂的地方。
所以,秦炤翊临时接管会所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会所大堂和走廊里的灯全打开了。
秦少对会所员工的原话是:“又不是没装电灯,一天到晚省什么电,唐萧回来要是问你们,你们就说是我让开的灯,多出来的电费算我账上。”
会所员工敢怒不敢言,什么省电,那叫氛围感!氛围感您懂吗?!太不解风情了!!!
出电梯门时,秦炤翊干脆把时云青拦腰横抱起来,美其名曰“你手受伤了不方便”,穿过一段明亮的走廊,回到两人经常留宿的房间里。
这套房间在秦炤翊包下小美人几乎全部的时间后,就变成了他们的专属房间,摆设装潢都按秦炤翊喜欢的来改造,平时除过定期清理的保洁也不会有其他人进来。
秦炤翊将时云青抱到床上,在他眉心落下一吻,然后顺着挺直的鼻梁亲吻到嘴唇,他吻得虔诚而入迷,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东西从小美人的袖口滑落到缠着纱布的掌心。
紧接着,秦炤翊蓦地觉得腹部一凉,他其实没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抬起眼睛却看到时云青在哭,而且手上的纱布沾满了血。
时云青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秦炤翊爬起来,不停地抹眼泪,被血液糊成了花猫:“对不起,对不起……”他不敢看对方或是惊愕或是愤怒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秦炤翊这时才感觉到腹部传来钻心的疼痛,那片边缘锐利的碎瓷不久前划破了时云青的手,如今又捅在他身上,堪称战斗力顽强,只是不确定有没有划破内脏,秦炤翊也不敢乱动,掏出手机跟一个值得信任的手下联系,含糊其辞地说明了情况。
手下吓得魂都飞了,就算秦炤翊没明说是谁捅的刀,他也能猜到肯定是他们秦少养在会所的小妖精,那小妖精不但不思感激,还恩将仇报给了秦少一刀,着实可恶。
秦炤翊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捂着流血的腹部粗喘几下,叮嘱道:“不要声张,别让人知道,偷偷叫医生过来。”
老大被一朵漂亮而柔弱的小菟丝花捅了腰子是什么概念?秦少:再说一遍老子的肾没事ヽД′ノ
接到那通电话的心腹差点把手机腾空丢出去,他叫杨三淼,年纪不大,却是秦炤翊身边的元老级人物,从秦炤翊尚未开始夺权计划的时候就一直当跟班,这么多年一路走来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就连他也是头一次看到秦少对一个人这么上心,尤其这人还是个在那种会所里出卖身体的b。
要知道在此之前,秦少几乎很少出入类似的声色场所,即使偶尔和个别好友约在酒吧,也从不允许那些男孩女孩近身,洁身自好到不像这个圈子里的人。可正是这样的秦炤翊,居然会被一个小男妓迷了心窍,杨三淼怎么都想不明白小男妓偷偷给他们秦少灌了什么迷魂汤,才能把秦少迷得神魂颠倒,看都不允许别人看。
直到有天杨三淼被秦少叫到会所送干净衣物的时候,他才偶然窥见了小男妓的身影。小小的一团蜷在被子里,侧过身枕在秦少臂弯里,一截纤白的脚踝从被子的边缘伸出来,踝骨上的指痕被雪嫩的肌肤衬托得格外显眼,杨三淼想不看都不行,他再眼观鼻、鼻观心,眼睛余光也总是不由自主地瞥过去,隔着被子勾勒出瘦长的身形。小男妓恍惚感觉到房间里有其他人,困倦地撑开眼皮扭过脸看了他一眼,接着就埋到秦炤翊怀里继续睡了。
小男妓只看了一眼,杨三淼又何尝不是?短短一瞬的机会,杨三淼不幸没能看得很清,但那仓促的一眼如见惊鸿照影,哪怕他是个直得不能更直的直男,也必须承认这小男妓长得太过动人,不但好看,而且与生俱来地有种楚楚可怜的气质,特别是那双要哭不哭的眼睛,泫然欲泣含着一汪水,望向谁都像是在勾魂夺魄。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杨三淼觉得,小男妓肯定是一株美丽又废物的菟丝花,只有依附在强者身上才能够存活下去,也最能引起强者的同情。
杨三淼顿时理解了一切,真不怪秦少喜欢,这他妈谁看了不犯迷糊?!
所以当秦炤翊说他在会所被人用摔碎的瓷片捅刀时,杨三淼才会吓成那样。小男妓细胳膊细腿的,能有什么力气捅伤人,秦炤翊怕不是站在那儿当活靶子给他戳吧?!杨三淼实在看不懂这两个人,秦炤翊的少年时期堪称卧薪尝胆忍辱负重,进入大学后用尽手段蚕食做空他那位鸠占鹊巢的堂叔,几度险些被杀,在毕业的那一年终于成功把堂叔踢出了董事会。
可是尝过权力滋味的人又怎会轻易放手?堂叔不断想要卷土重来,表面上对羽翼渐丰的秦炤翊唯唯诺诺,背地里却以他的名义开赌场放高利贷,害得许多人家破人亡,想要栽赃陷害秦炤翊,还想方设法勾结自己在董事会里的余党,妄图扳倒秦炤翊。
然而秦炤翊暗中经营多年,根基已稳,再也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且堂叔做的那些事看似天衣无缝,其实秦炤翊早就发现了端倪,该留的证据一样不少,终于反将一军把堂叔送进了监狱,又逐步给高层换血,直到前段时间才完全实现了大权在握。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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