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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哀公六年（第1页）

鲁哀公六年

公元前489年，鲁哀公六年。

六年春，晋伐鲜虞，治范氏之乱也。

六年春天，晋国讨伐鲜虞，这是为了惩处它曾经帮助范氏作乱。

顺便说一下，春秋时期晋国多次对鲜虞作战，始终未能取得决定性胜利。鲜虞人建立的中山国，一度相当强盛，直到战国时期才为赵国所灭。

吴伐陈，复修旧怨也。楚子曰：“吾先君与陈有盟，不可以不救。”乃救陈，师于城父。

吴国讨伐陈国，这是旧事重提，将从前的仇恨再摆出来当作动武的理由。楚昭王说：“先君与陈国有盟约，不可以不救他们。”于是出兵救援陈国，驻扎在城父。

齐陈乞伪事高、国者，每朝，必骖乘焉。所从，必言诸大夫曰：“彼皆偃蹇，将弃子之命。皆曰：‘高、国得君，必逼我，盍去诸？’固将谋子，子早图之！图之，莫如尽灭之。需，事之下也。”及朝，则曰：“彼，虎狼也。见我在子之侧，杀我无日矣，请就之位。”又谓诸大夫曰：“二子者祸矣，恃得君而欲谋二三子，曰：‘国之多难，贵宠之由，尽去之而后君定。’既成谋矣，盍及其未作也，先诸？作而后，悔亦无及也。”大夫从之。

夏六月戊辰，陈乞、鲍牧及诸大夫以甲入于公宫。昭子闻之，与惠子乘如公。战于庄，败。国人追之，国夏奔莒，遂及高张、晏圉、弦施来奔。

齐国的陈乞假装侍奉高张、国夏，每逢上朝，必定站在他们车右，就像是他们的随从一样。无论跟到哪里，必定会说起朝中诸位大夫：“他们都骄傲得很，将要抛弃您的命令。他们都说：‘高氏、国氏受到国君宠信，必然要逼迫我们，何不除掉他们？’铁定要谋害您，您可要及早打算。最好的对策，莫过于将他们都消灭；犹豫不决，束手束脚，那是下策。”到了朝堂之上，又说：“他们都是虎狼，见到我在您身边，很快就要杀死我了，请让我站在他们那边去。”到了大夫们那边，马上换了一套说法：“高氏和国氏将要发难了，倚仗有国君撑腰，想要算计你们几位，说：‘国家之所以有诸多灾难，是因为有先君宠爱的臣子，将他们全部除掉然后国家才能安定。’现在已经定好计划了，何不趁他们尚未行动，先发制人？等到他们发难再后悔，那就没什么用了。”大夫们都听从了。

六月二十三日，陈乞、鲍牧和大夫们率领甲士进入公宫。高张得知消息，和国夏坐车到国君那里。双方在临淄城内的庄街交战，高、国二氏战败。国人发起追击，国夏逃奔莒国，于是和高张、晏圉、弦施一道逃到鲁国。

秋七月，楚子在城父，将救陈。卜战，不吉；卜退，不吉。王曰：“然则死也。再败楚师，不如死；弃盟、逃仇，亦不如死。死一也，其死仇乎！”命公子申为王，不可；则命公子结，亦不可；则命公子启，五辞而后许。将战，王有疾。庚寅，昭王攻大冥，卒于城父。子闾退，曰：“君王舍其子而让，群臣敢忘君乎？从君之命，顺也。立君之子，亦顺也。二顺不可失也。”与子西、子期谋，潜师，闭涂，逆越女之子章立之，而后还。

七月，楚昭王在城父，将要率军救援陈国。为出战而占卜，结果不吉；为退兵而占卜，同样不吉。楚昭王说：“既然如此，那就只有死了！再次让楚军失败，不如死。抛弃与陈国的盟约，逃避仇敌，也不如死。终归是一死的话，还是死在仇人手里吧！”命令公子宜申继承王位，公子宜申不答应；再命令公子结，也不答应；又命令公子启（楚昭王弟，字子闾），五次推辞然后答应。

将要与吴国人交战的时候，楚昭王病倒了。十六日，楚昭王进攻大冥，死在城父。公子启主持退兵，说：“大王舍弃他的儿子而让位，群臣岂敢忘记大王？当时听从大王的命令，这是顺乎情理的；现在立大王的儿子为君，也是顺乎情理的。两种顺从都不可丢失。”于是和公子宜申、公子结商量，秘密调动部队，封锁各处道路，迎接越王句践的女儿所生的公子章，立其为君，然后退兵。

公子章就是楚惠王。

是岁也，有云如众赤鸟，夹日以飞三日。楚子使问诸周大史。周大史曰：“其当王身乎！若之，可移于令尹、司马。”王曰：“除腹心之疾，而置诸股肱，何益？不不有大过，天其夭诸？有罪受罚，又焉移之？”遂弗。

初，昭王有疾。卜曰：“河为祟。”王弗祭。大夫请祭诸郊。王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汉、雎、漳，楚之望也。祸福之至，不是过也。不虽不德，河非所获罪也。”遂弗祭。

孔子曰：“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国也，宜哉！《夏书》曰：‘惟彼陶唐，帅彼天常，有此冀方。今失其行，乱其纪纲，乃灭而亡。’又曰：‘允出兹在兹。’由己率常，可矣。”

关于楚昭王，老左还补叙了一笔——

这一年，有云彩如同一群红色的鸟，在太阳附近飞翔了三天。楚国人看不懂这是怎么回事，楚昭王便派人去请教王室的太史，回答是有灾祸，而且恐怕是降在楚昭王身上。如果要禳灾的话，可以转移到令尹或司马身上。楚昭王当即表示：“去除腹心（指自身）的疾病，却转移到股肱（指令尹和司马）之上，这有什么好处？不如果没有重大的过失，上天岂能让我夭折？如果是有罪而受到惩罚，又能移到哪里去？”于是不举行禳灾的祭祀。

当初，楚昭王得了病，占卜的人说：“那是黄河之神作祟。”楚昭王不祭祀。大臣们请求在郊外祭祀河神，楚昭王说：“夏、商、周三代制定的祭祀规矩，祭祀的范围不越过本国的名山大川。长江、汉水、雎水、漳水，是楚国的大川。福祸来到，不会超过它们。不即使没有德行，也不会得罪黄河之神啊！”最终没有祭祀。

孔子以为，楚昭王算是懂得大道了，他没有失掉国家，是应该的。《夏书》上说：“那位古代的陶唐，遵循天道伦常，拥有中国大地。现在这位却走上邪路，扰乱治国大纲，于是就被灭亡。”又说：“付出什么就得到什么。”由自身开始遵循天道，这就可以了。

八月，齐邴意兹来奔。

八月，齐国的邴意兹逃奔鲁国。

陈僖子使召公子阳生。阳生驾而见南郭且于，曰：“尝献马于季孙，不入于上乘，故又献此，请与子乘之。”出莱门而告之故。阚止知之，先待诸外。公子曰：“事未可知，反，与壬也处。”戒之，遂行。逮夜，至于齐，国人知之。僖子使子士之母养之，与馈者皆入。

冬十月丁卯，立之。将盟，鲍子醉而往。其臣差车鲍点曰：“此谁之命也？”陈子曰：“受命于鲍子。”遂诬鲍子曰：“子之命也！”鲍子曰：“女忘君之为孺子牛而折其齿乎，而背之也？”悼公稽首，曰：“吾子，奉义而行者也。若我可，不必亡一大夫；若我不可，不必亡一公子。义则进，否则退，敢不唯子是从？废兴无以乱，则所愿也。”鲍子曰：“谁非君之子？”乃受盟。使胡姬以安孺子如赖，去鬻姒，杀王甲，拘江说，囚王豹于句渎之丘。

齐国的乱局，始自齐景公立公子荼为嗣君。朝中大臣对这一安排多持反对态度，但是在高张、国夏的主持下，年幼的公子荼还是坐上了君位。当时，齐景公的几位公子纷纷出国逃难，公子嘉、公子驹、公子黔逃奔卫国，公子、公子阳生逃奔鲁国。现在，高张和国夏被赶走，陈乞（谥僖）便派人去召公子阳生回国，准备立其为国君。

公子阳生驾车去见公子（字且于，因住在曲阜的南郭，所以称为南郭且于），说：“我曾经把马献给季孙肥，但是没能列入他们家的上等马，所以又准备献上这几匹，您跟我一起坐车试试它们吧。”两个人驾车出了莱门，等到四下无人，公子阳生才将消息告诉了公子。公子阳生的家臣阚止知道这件事，先等在城外，想跟他一起回去。公子阳生对阚止说：“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现在还不知道。你回去，跟壬待在一起。”也就是不让阚止随行，让他留在鲁国照顾自己的儿子公孙壬。

公子阳生从鲁国出发，回到临淄是晚上。他想趁天黑偷偷进城，不让别人知道，实际上临淄很多人都知道了，只是大伙都不想坏了陈乞的大事，所以也没有人说破。陈乞将公子阳生藏在自己家里，让子士的母亲照料他——子士是陈乞的儿子，子士的母亲则为陈乞的小妾，这种照顾也是够意思了。

不久之后，公子阳生跟着送食物的人潜入公宫。十月二十四日，公子阳生被立为国君，也就是齐悼公。按惯例，齐悼公将要与诸位大夫结盟，鲍牧喝醉了前往。他的家臣差车（管理车辆的家臣）鲍点问：“这是谁的命令？”陈乞见鲍牧已经烂醉，张口便说：“这就是鲍子的命令啊！”于是抓住鲍牧，一个劲儿地赖在他身上：“这就是您的命令。”没想到，鲍牧还清醒着，说：“你忘了先君给孺子当牛而摔断牙齿吗？现在却要背叛先君吗？”

孺子即指公子荼。在《左传》的文字中，孺子有三种意思：一是少主，不管是否成年都可以称为孺子，如鲁襄公二十三年，栾盈从齐国潜回晋国，被人称为“栾孺子”。二是小妾，鲁哀公三年，季孙斯称自己的侧室南氏为“南孺子”。三是特指未成年的继承人。齐景公在位五十八年，公子荼出生的时候已经垂垂老矣。他对这孩子委实宠爱，曾经伏在地上，装作一头老牛，让公子荼牵着玩，一不小心摔断了牙齿。所谓“俯首甘为孺子牛”，最初的出处就在这里，体现的是老父亲对小儿子的舐犊之情。

鲍牧这样说，显然是不同意废掉公子荼，场面一时有点尴尬。齐悼公很聪明，当即向鲍牧叩首说：“您是奉行道义的。如果我可以为君，没有必要杀掉一位大夫（指鲍牧）；如果我不可以为君，也没有必要杀掉一位公子（指自己）。合于道义则进，不合则退，岂敢不对您唯命是从？废谁立谁，都不要因此而发生动乱，这就是我的愿望。”鲍牧长叹了一声：“谁不是先君之子呢？”这便是认可了齐悼公。于是接受了盟约，让齐景公的侧室胡姬带着公子荼（即安孺子）去赖地，将公子荼的母亲鬻姒遣送其他地方。齐景公的三位宠臣，王甲被杀，江说被拘，王豹被囚禁在句渎之丘。作为一场政治斗争，这样的结果并不算残酷。但是，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公使朱毛告于陈子，曰：“微子，则不及此。然君异于器，不可以二。器二不匮，君二多难，敢布诸大夫。”僖子不对而泣，曰：“君举不信群臣乎？以齐国之困，困又有忧，少君不可以访，是以求长君，庶亦能容群臣乎！不然，夫孺子何罪？”毛复命，公悔之。毛曰：“君大访于陈子，而图其小可也。”使毛迁孺子于骀。不至，杀诸野幕之下，葬诸殳冒淳。

齐悼公派大夫朱毛对陈乞说：“如果没有您，寡人就不会有今天。然而，国君不同于器物，不能有两个。器物有两个，那是不匮乏；国君有两个，那是多灾难。谨敢告知。”意思很明白，不能容许公子荼还活着。陈乞先是哭着不说话，然后说：“国君对臣下都不相信吗？像齐国这样处于困境，又有各种忧患，年幼的国君不可以向他请示汇报，所以才找来了年长的，应该还是能够宽容群臣吧！否则的话，那小孩子有什么罪过啊？”陈乞倒不是真的同情公子荼，只是对于他来说，一国有二君又有什么问题呢？正好借助公子荼来制约齐悼公，陈氏好从中获利。

朱毛回去复命，齐悼公便后悔。朱毛说：“国君大事咨询陈乞，小事自己决定就是了。”齐悼公便顺水推舟，派朱毛将公子荼迁到骀地。还没有到骀地，朱毛将公子荼杀死在野外的帐篷里，葬在殳冒淳（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