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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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码头上极是混乱，符远驻军设了岗哨在路口，严加盘查，连有通行证的车辆都不许入内。而岗哨之后就是各国水兵把守，那却算是公共租界的地面了。因为大战在即，所以除了侨民之外，更有无数逃难的富室人家，成千上万的人涌在码头之上，顿时乱成一锅粥。只闻呼儿啼女，叫喊声哭声乱成一团。

  闵红玉原是个十分机灵之人，见到这种qíng况，早就将两根金条从手袋里取出来，连同两本通行证往秦桑手里一塞，说道：&1dquo;三少奶奶，此时正乱，快点过关要紧。”又轻轻将潘健迟一推，说道：&1dquo;护着三少奶奶。”

  秦桑被人流一挤，早觉得立足不稳，幸得潘健迟拉了她一把，她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闵红玉对着自己挥了挥手，仿佛是告别，又仿佛是催促自己快快入关。那闵红玉原本穿着一件银丝线绣梅花旗袍，只看到那银色袖子一招，露出腕上细细的珠钏，在煤气灯下一闪，放佛含着露光的糙叶，她个子娇小，转瞬就陷在人chao中，再看不见了。

  秦桑回过头来，被人流挟卷着一直到了铁栅之前，原来这里盘查更严。好不容易挤到跟前，卫兵翻看通行证，她早就将两根金条夹在证件之中，那人手极快，将金条往袖底一塞，却对秦桑说道：&1dquo;你进去，他不准！”

  秦桑看他一指，正是指的潘健迟，不由得心下大急，说：&1dquo;我们两个人是一起的，为什么他不准？”

  &1dquo;不准就是不准。”那人将眼睛一翻，&1dquo;上头有令，年轻男丁一律不准出关。”

  秦桑还待要辩说，潘健迟已经在她背上一推，说道：&1dquo;你先进去，我回头就来。”

  秦桑qíng急之下拉住他的袖子，说道：&1dquo;要走咱们一起走！”

  潘健迟不由分说，硬生生掰开她的手指，直掰得她生疼生疼，他说道：&1dquo;别傻了，快走！”秦桑待还要说什么，已经被他狠狠一下推进了铁栅之内，她急得直yù大哭，他在人群之中只是大叫：&1dquo;快走！快走！”她被人chao一下子挤出了四五丈开外，不停地回头看，起初还能看见潘健迟的脸，再后来更多人涌上来，却是再也看不见了。

  她一直被人挟裹着到了码头水边，夜风如咽，这才觉得脸上生疼，原来早已经是泪流满面。无数人提着箱笼，拖儿带女，一路走到跳板上去，她浑浑噩噩，却也不知要往何方去，只见人chao汹涌，码头上尽是仓皇的人群。而值勤的水兵，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却问：&1dquo;Lady，netIhe1pyou？”一连问了她三遍，西语本来就难懂，她听在耳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船票被她捏在手里，早就快捏成一团了。那水兵看到船票，指引着她往英国船上去。

  江面风大，chuī得人彻骨透心地寒意，仿佛从血脉最深处泛起来，她紧紧抓着斗篷的边缘，江水滚滚从跳板之下流过，却是无穷无尽，波涛无声。此时远处的pao声隐约如同闷雷一般，一阵紧似一阵。全身制服的大副站在栈桥边，彬彬有礼地说：&1dquo;e1comeaboard！”无数人从她身边走过去，这时候一颗曳光弹远远地划过天际，划破岑寂的夜色，照得江水都隐隐泛起红光来。

  刹那间她想起父母，想起易连恺，想起郦望平，想起他刚才仓促地掰开她的手。

  她突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易连恺遇刺的时候，他反倒替他挡了两枪，他明明并不用如此，他明明是来卧底，他明明说过，这世上有很多事qíng，都比他的命还要重要。可是，他毕竟还是违背他自己的心，做出来他本不该做的事qíng。

  两颗眼泪飞快地坠下去，或许是无声地落到了黑沉沉的江水里，转瞬就不见了。她拭了拭眼泪，活着或许是最艰难的一件事，可是她会好好活着。她掠了掠蓬松的鬓，朝着灯火通明的船舱走去，将无穷无尽的夜色，留在自己身后。

  ｜烟花殇手打，转载请注明｜

  方向

  拥挤嘈杂的人流越汇集越多，闵红玉原本穿着高跟鞋，被推了好几个趔趄，又被人踩了一脚，顿时就跌倒在地上，后头的人只顾着朝钱涌去，眼看着就要践踏过来，幸好有人及时搀了她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又伸出胳膊将后头好几个人拦开，饶是如此，闵红玉的旗袍下摆上，也被踩了好几个脚印。

  &1dquo;作死咧！”闵红玉一边喃喃地骂，一边拍着旗袍上的灰。抬起头来正待要道谢，谁知抬脸一看，拉起自己的人正是潘健迟，不由得一怔，说：&1dquo;你怎么没走？”

  码头上兵荒马乱的，众人皆在奔忙中，连点着的煤油路灯也显得暗淡无光，无jīng打采地照着这些熙攘的人群，潘健迟脸上的神qíng她看不清楚，过了片刻，方才听见他反问：&1dquo;你呢？你怎么不走？”

  闵红玉并不作答，转身就朝外走，潘健迟跟着她一路走出来，如chao水般的人流都是往码头去的，只有他们逆行而出。不断有人撞到他们身上，也不断有人被踩掉了鞋，或者失了箱笼。远远传来小孩子的哭声，也不止一个孩子在哭，所有人张皇奔忙着，仿佛末世。天空不远处光柱扫过，是架在城头的探照灯。而火pao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中间还夹杂着密集的枪身，像是三十晚上家家户户放的鞭pao，密密匝匝地响一阵，歇一阵，又响一阵。更远处的天际隐隐透着红光，像是哪里失了火，潘健迟却知道，那不是失火，而是pao阵开火的光亮，看样子李重年是下定决心，不惜投入全部火力，也要拿下符远城。

  闵红玉不紧不慢地朝外走，看着蚁群似的人，密密的爬满整个码头，中间啼儿唤女的、披头散的、妻离子散的，种种不一，像是外国电影里头，海底成团成团的鱼群，茫茫然向前冲着。而只有他们逆流而行，朝着所有人相反的方向去。因为不断有人撞到他们身上来，所以潘健迟拿手臂伸着，替她挡着。闵红玉见他这种qíng形之下，还可以维持一种绅士的做派，倒也难得。两个人奋力朝外挤，只是人流汹涌，他们又是逆向而行，两个人跌跌撞撞了好久好久，才彻底地从人堆里挤出来。外头的人稀少了些，清冷冷的光，照着他们往外走。潘健迟原以为是月色，抬头看了看，才知道原来无星无月，这光隐隐绰绰的，从码头那边照过来，原来仍旧是路灯的光，只是隔得远，更疏薄了些。而闵红玉本来穿着一双高跟鞋，笃笃的声音倒似一面小鼓，敲破这夜色的岑静。

  司机本来就在汽车外边等，看到他们折返来，立刻十分机智地打开车门。闵红玉见潘健迟跟着上车来，便问道：&1dquo;大难临头，不各自逃命去，你跟着我做什么？”

  潘健迟却说道：&1dquo;当时你救我出来，我知道你是说动了姚四小姐。姚雨屏替你弄到的空白通行证，你才可以将我从牢房里弄出来。”

  闵红玉笑了笑，汽车里头本来十分黑暗，但是她的眼睛却亮闪闪的，像是盈盈的水映着月色：&1dquo;我早就说过，这倒也不用谢我，是你自己的本事，迷得那姚家四小姐晕头转向，所以我求到她名下，她才肯去她父亲的书房里，偷偷盖了这么一张通行证出来。人家为着你，gan冒着xing命之险的事，也真是痴心一片。不过你倒真是个狠心薄命的，把人家小姑娘骗成这样，也不给个jiao代。”

  潘健迟并不理睬她的说辞，只说道：&1dquo;天下该有的jiao代也太多了，哪里能够都一一jiao代。”

  闵红玉指了指车窗外川流不息朝码头仓皇而去的人群，说道：&1dquo;你看这些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大祸来时，蝼蚁尚且贪生，你为什么就偏不走呢？”

  &1dquo;这世上有些人本应该就好好活下去，比如秦桑。”提到秦桑的时候，他语音稍稍一滞。旋即如常，&1dquo;而有些人，注定是要死在地狱里，比如你我。”

  闵红玉却啐了一口，说道：&1dquo;谁要死？你要死我可不陪着！”

  潘健迟却笑了笑，说道：&1dquo;我知道你马上就要去西北，我跟你一起去。”

  闵红玉终于有几分惊诧之色了，他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楚，她借着车窗里漏进来的煤油路灯昏huang的光线，打量了他一眼，说道：&1dquo;本来我费尽心机弄了两张船票，是想你和她一气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远走高飞。没想到你偏偏要留下来，还要跟我去西北，你要去西北做什么？”

  潘健迟说道：&1dquo;易连怡bī着公子爷去西北，就是想要借刀杀人。他用秦桑要挟公子爷，公子爷没有法子。现在秦桑走了，公子爷也可以脱身了。”

  闵红玉笑道：&1dquo;一口一个公子爷，难为你给他当了这几个月副官，还真是有qíng有义。”她幽幽叹了口气，说道：&1dquo;你们公子爷运气不好，一进西北就被二公子的人现了，现在他被二公子扣在镇寒关里呢。”

  潘健迟道：&1dquo;什么运气不好，难道不是你通风报信，告诉易连慎他的行踪？所以易连慎早派人盯上了，到现在你也不用猫哭耗子假慈悲。你虽然放过了秦桑，那也是因为从她身上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这样东西一旦到手，你是绝不对放过易连恺的。”

  闵红玉笑道：&1dquo;我倒真好奇你是什么人来了。起初吧，我只觉得你跟你们少奶奶有旧qíng，现在吧，我倒觉得你知道的太多了。你明白吗？活在这世上，若是知道的越多，就越容易命短。”

  潘健迟笑了笑，说：&1dquo;你以为你拿到的那样东西是真的？”

  闵红玉霍然抬起头来看着他。

  &1dquo;秦桑虽然不知道那样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但是易连恺那种qíng形下jiao给她的东西，她不会不贴身收着。”潘健迟声音虽轻微，但是字字句句十分清楚，&1dquo;你以为是那把银勺子？亏你费尽心机趁她洗澡的时候用调包记换出来，我告诉你，不是！”

  闵红玉并不答话，但是车窗里映进来的昏淡huang线，照着她耳坠上的流苏微微晃动，显然心思紊乱，半信半疑。

  &1dquo;慕容宸派了独子过江来，慕容沣跟易连恺见面，谈了些什么，说实话，秦桑都并不知道。因为当时楼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可是我确实知道的。”

  闵红玉沉默半晌，方才说道：&1dquo;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潘健迟笑了笑：&1dquo;你爱信不信，如果你不信我，你就功亏一篑。”他稍停了停，又说道，&1dquo;其实我也挺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是帮易连慎呢？还是帮易连恺？若说是帮易连慎，没道理，若说是帮易连恺，更没道理，这时候偏要巴巴儿跑到西北去。”

  闵红玉突然轻轻一笑，说道：&1dquo;我谁也不帮，我就是想置易连恺于死地而已。你们公子爷这么有的一个人，我可不乐意没亲看到他死，要是他死的时候我不在跟前，岂不少了许多味？所以我一定要去西北，看着他死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