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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就觉着挺喜欢你,虽然开始你对我不友好。你干吗不带林顿到田庄来呢?这些年住这么近,从来不来看看我
们,可真古怪;你干吗这样呢?”
“在你出生以前,我去得太勤了,”他回答,“唉——倒霉!你要是还有多余的吻,就都送给林顿吧——给我可是白糟蹋。”
“淘气的埃伦!”凯瑟琳叫着,然后又以她那过分热情的拥抱突然向我进攻,“坏埃伦!想不让我进来。可是将来我还要天天早上散步来这儿呢,可以吗,姑夫?有时候还带爸爸来。你喜欢不喜欢看见我们呢?”
“当然。”姑夫回答,现出一副难以压制的狞笑,这是由于他对这两位要来的客人的恶感所引起的。“可是等等,”他转身又对小姐说,“既然我想到了这点,还是告诉你为好。林顿先生对我有成见。我们吵过一次,吵得非常凶,你要是跟他说起你到过这儿,他就会根本禁止你来,因此你一定不要提这事,除非你今后并不在乎要看你表弟:要是你愿意,你可以来,可你决不能说出来。”
“你们为什么吵的?”凯瑟琳问,垂头丧气透了。
“他认为我太穷,不配娶他的妹妹,”希思克利夫回答,“我终于得到了她,这使他感到很难过。他的自尊心受到损伤,他永远也不能宽恕这件事。”
“那是不对的!”小姐说,“我迟早总会就这样对他说的。可是林顿和我并没有参加你们的争吵啊。那么我就不来了;他去田庄好啦。”
“对我来说是太远了,”他的表弟咕噜着,“要走四英里路可要把我累死了。不,来吧,凯瑟琳小姐,随时到这儿来吧——不要每天早晨来,一星期来一两次好了。”
他父亲朝他轻蔑地溜了一眼。
“奈莉,恐怕我要白费劲了,”他小声对我说,“凯瑟琳小姐(这呆子是这样称呼她的),一旦现他有几斤几两,会打他见鬼去了。要是哈顿的话——别看哈顿已全被贬低,我一天倒有二十回羡慕他呢!这孩子如果是别人的我都会爱他了。不过我想他是得不到她的爱情的。我要使哈顿反对那个不中用的东西,除非他赶快奋振作起来。算算他很难活到十八岁。啊,该死的窝囊废!他在全神贯注地擦他的脚,连望都不望她一下——林顿!”
“啊,父亲。”那孩子答应着。
“附近没有什么地方你可以领你表姐去看看吗?甚至连个兔子或者鼬鼠的窠都不去瞧瞧吗?在你换鞋之前先把她带到花园里玩,还可以到马厩去看看你的马。”
“你不是情愿坐在这儿吗?”林顿用一种表示不想动的声调问凯瑟琳。
“我不知道。”她回答,渴望地向门口瞧了一眼,显然盼望着活动活动。
他还坐着,向火炉那边更挨近些。希思克利夫站起来,走到厨房去,又从那儿走到院子叫哈顿。哈顿答应了,两个人立刻又进来了。那个年轻人刚洗完了澡,这可以从他脸上的光彩和他的湿头看得出来。
“啊,我要问你啦,姑夫,”凯瑟琳喊着,记起了那管家的话,“那不是我的表哥吧,他是吗?”
“是的,”他回答,“你母亲的侄子。你不喜欢他吗?”
凯瑟琳神情很古怪。
“他不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子吗?”他接着说。
这个没礼貌的小东西踮起了脚尖,对着希思克利夫的耳朵小声说了一句话。他大笑起来,哈顿的脸沉下来;我想他对猜疑到的轻蔑是很敏感的,而且显然对他的卑微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但是他的主人或保护人却把他的怒气赶掉了,叫着:
“你要成为我们的宝贝啦,哈顿!她说你是一个——是什么?好吧,反正是奉承人的话。喏,你陪她到田庄转转去。记住,举止要像个绅士!不要用任何坏字眼;在这位小姐不望着你的时候,你别死盯着她,当她望你时,你就准备闪开你的脸;你说话的时候,要慢,而且要把你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来。走吧,尽力好好地招待她吧。”
他注视着这一对从窗前走过。恩肖让他的脸完全避开了他的同伴。他仿佛以一个陌生人而又是一个艺术家的兴趣在那儿研究着那熟悉的风景,凯瑟琳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表现出一点儿爱慕的神情,然后就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一些可以取乐的事情上面去了,并且欢欢喜喜地轻步向前走去,唱着曲子以弥补没话可谈。
“我把他的舌头捆住了,”希思克利夫观察着,“他会始终不敢说一个字!奈莉,你记得我在他那年纪的时候吧?——不,还比他小些。我也是这样笨相吗:像约瑟夫所谓的这样‘莫名其妙’吗?”
“更糟,”我回答,“因为你比他更阴沉些。”
“我对他有兴趣,”他大声地说出他的想法,“他满足了我的心愿。如果他天生是个呆子,我就连一半乐趣也享受不到。可是他不是呆子;我能够同情他所有的感受,因为我自己也感受过。比如说,我准确地知道他现在感受到什么痛苦;虽然那不过是他所要受的痛苦的开始。他永远也不能从他那粗野无知中解脱出来。我把他抓得比他那无赖父亲管我还紧些,而且贬得更低些;因为他以他的野蛮而自负。我教他嘲笑一切兽性以外的东西,认为这些是愚蠢和软弱的。你不认为欣德利要是能看见他的儿子的话,会感到骄傲吗?差不多会像我为我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一样。可是有个区别;一个是金子却当铺地的石头用了,另一个是锡擦亮了来仿制银器。我的儿子没有什么价值。可是我有本事使这类的草包尽量振作起来。他的儿子有头等的天赋,却荒废了,变得比没用还糟。我没有什么可惋惜的;他可会有很多,但是,除了我,谁也不曾留意到。最妙的是,哈顿非常喜欢我,你可以承认在这一点上我胜过了欣德利。如果这个死去的流氓能从坟墓里站起来谴责我对他的子嗣的虐待,我倒会开心地看到这个所谓的子嗣把他打回去,为了他竟敢辱骂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朋友而大为愤慨哩!”
希思克利夫一想到这里就格格地出一种魔鬼似的笑声。我没有理他,因为我看出来他也不期待我回答。同时,我们的年轻同伴,他坐得离我们太远,听不见我们说什么,开始表示出不安的征象来了,大概是后悔不该为了怕受点累就拒绝和凯瑟琳一起玩。他的父亲注意到他那不安的眼光总往窗子那边溜,手犹豫不决地向帽子那边伸。
“起来,你这懒孩子!”他叫着,现出假装出来的热心,“追他们去,他们正在那角上,在蜜蜂巢那边。”
林顿振作起精神,离开了炉火。窗子开着,当他走出去时,我听见凯茜正问她那个不善交际的侍从,门上刻的是什么?哈顿抬头呆望着,抓抓他的头活像个傻瓜。
“是些鬼字,”他回答,“我认不出。”
“认不出?”凯瑟琳叫起来,“我能念:那是英文。可是我想知道干吗刻在那儿。”
林顿吃吃地笑了:他第一次显出开心的神色。
“他不认识字,”他对他的表姐说,“你能相信会有这样的大笨蛋存在吗?”
“他一直就这样吗?”凯茜小姐严肃地问道,“或者他头脑简单——不对吗?我问过他两次话了,而每一次他都做出这种傻相,我还以为他不懂得我的话呢。我担保我也不大懂得他!”
林顿又大笑起来,嘲弄地瞟着哈顿;哈顿在那会儿看来一定是还不大明白怎么回事。
“没有别的缘故,只是懒惰;是吧,恩肖?”他说,“我的表姐猜想你是个白痴哩。这下可让你尝到你嘲笑的所谓‘啃书本’所得的后果了。凯瑟琳,你注意到他那可怕的约克郡的口音没有?”
“哼,那有什么鬼用处?”哈顿咕噜着,对他平时的同伴回嘴就方便多了。他还想再说下去,可是这两个年轻人忽然一齐大笑起来:我的轻浮的小姐很高兴地现她可以把他的奇怪的话当做笑料了。
“那句话加个‘鬼’字有什么用呢?”林顿嗤笑着,“爸爸叫你不要说任何坏字眼,而你不说一个坏字眼就开不了口。努力像个绅士吧,现在试试看!”
“要不是因为你更像个女的,而不大像个男人的话,我马上就想把你打倒啦,我会的;可怜的瘦板条!”这大怒的乡下人回骂着,退却了,当时他的脸由于愤怒和羞耻烧得通红:因为他意识到被侮辱了,可又窘得不知道该怎么怨恨才是。
希思克利夫和我一样,也听见了这番话,他看见哈顿走开,脸上就现出微笑;可是马上又用特别嫌恶的眼光向这轻薄的一对瞅了一眼,他们还待在门口瞎扯着:这个男孩子一讨论到哈顿的错误和缺点,并且叙述他的怪举动和趣闻时,他的精神可就来了;而这小姑娘也爱听他的无礼刻薄的话,并不想想这些话中所表现的恶意。我可是开始不喜欢林顿了,憎恶的程度比以前的怜悯程度还要重些,也开始多少有些原谅他父亲这样看不起他了。
我们一直待到下午:我不能把凯瑟琳早点儿拉走;但是幸亏我的主人没有离开过他的屋子,一直不知道我们久久不回。在我们走回来的时候,我真想谈谈我们刚离开的这些人的性格,以此来开导开导我所照顾的人;可是她已经有了成见,反倒说我对他们有偏见了。
“啊哈,”她叫着,“你是站在爸爸这边的,埃伦。我知道你是有偏心的,不然你就不会骗我这么多年,说林顿住得离这儿很远。我真是非常生气,可我又是这么高兴,就不出脾气来!但是你不许再说我姑夫;他是我的姑夫。记住,而且我还要骂爸爸,因为跟他吵过架。”
她就这样滔滔不绝地说着,到后来我只好放弃了使她觉悟到她的错误的努力。那天晚上她没有说起这次拜访,因为她没有看见林顿先生。第二天就都说出来了,使我懊恼之至;可我还不十分难过:我以为指导和警戒的担子由他担负比由我担负会有效多了。可是他懦弱得竟说不出如他所愿的令人满意的理由,好让她和山庄那家亲戚绝交,凯瑟琳对于每一件压制她骄纵的意志的事都要有充分的理由才肯听从约束。
“爸爸,”她叫着,在请过早安之后,“猜猜我昨天在荒原上散步时看见了谁。啊,爸爸,你吃惊啦!现在你可知道你做得不对啦,是吧?我看见——可是听着,你要听听我怎么识破了你;还有埃伦,她跟你联盟,在我一直希望林顿回来,可又总是失望的时候还假装出可怜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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