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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一张轮椅骨碌碌滑下跳板,在陷入松软的沙地前,被四名水手抬了起来。
一行人顺着狼烟指引,爬上一座矮崖,却只看见一堆即将熄灭的余烬和昆仑奴孤独的背影。
“放我下来!”玉幺急迫地开口,利夫将她抱下轮椅,搀扶着她一步步向前走。
“莫非只有这黑奴逃出来了?”利夫有些疑惑地皱起眉,伸脚踢了踢狼烟的残烬,盯着昆仑奴的侧脸看了片刻,“这人已经死了。”
“昆仑,”玉幺木然念出昆仑奴的名字,脸色凄惶而哀伤,“他是崔府的奴仆,可是为什么只有他?冬奴呢?崔永安呢?”
她有些无措,倚着利夫,紧紧地拐着他的胳膊。这时穿着软鞋的脚不经意踢到了一件东西,她不禁低下头,发现那是一串佛珠。
玉幺脸色一变,利夫立刻弯腰拾起那串佛珠,递进了玉幺的手里。
“这是他的东西,”玉幺激动地摩挲着乌黑油亮的木槵子佛珠,两眼忍不住蒙上一层薄泪,“他来过。”
“那么人呢?”利夫安抚着爱妻颤栗的背,不解地问。
“……又走了。”玉幺将佛珠贴在自己的脸上,泪珠终于滚滚滑落。
这时利夫仍没明白状况:“不知走远了没,我去找找。”
“不,不用找了。”玉幺摇摇头。
利夫不了解安永,但很了解自己的妻子,因此他立刻闭上嘴,不再说话。
“为什么这一世……要选择一个人走?”玉幺喃喃自语,眼泪沾湿了乌黑的佛珠,“谢谢你……至少将这个留给我。”
玉幺小心翼翼地将佛珠套进手腕,依偎着利夫准备离开,这时地平线处遥遥出现了一支骑队,为首的将官一骑当先,疾驰到距离他们百步之外时,拉弓放出一箭,嗖一声准准射入玉幺脚边的沙地里,箭杆尤自嗡嗡作响。利夫当即暴怒,将玉幺护在身后,与手下们拔出腰刀严阵以待。
那一支箭不过是为了拦住他们,待到骑队驰近,为首的将官飞身下马,对着他们牵衣下拜,告了一声罪:“适才情急冒犯之处,还望玉夫人恕罪,末将是为白马公而来。”
“你认识我?”玉幺蹙起双眉,狐疑地问,“你是谁派来的人?”
“末将是奉官家之命前来,接白马公回京。”
“官家?”玉幺脸色一变,横眉冷嗤道,“对不住,我近来有些糊涂,敢问如今这片江山,到底是谁家天下?”
那将官被她咄咄顶撞,跪在地上有点尴尬地回答:“玉夫人,江山并未易主。”
“并未易主?你把话说清楚!”玉幺盯着那将官,这时终于从他古怪的面色中,读出了一点蹊跷……
。。。。。。。。
入夜后,战火纷飞的新丰城渐渐沉寂,深宫内殿中徘徊着一个人,高大的身影似乎正压抑着极大的不安,举手投足间尽是焦躁。
“混账!”奕洛瑰掷出手中沉重的兜鍪,跪在地上候命的将官被砸得头破血流,却纹丝不动。
“迟了一步,又迟了一步!每次都迟一步!”奕洛瑰双目圆瞪,琥珀色的眸子里燃动着熊熊怒焰,“没想到,我竟被一个贱奴给骗了!”
跪在地上的将官低着头,像一块沉默的岩。奕洛瑰怒不可遏,还想发火,这时在他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冰凉凉的声音,像往烧红的铁刃上浇了一捧雪水:“父皇,冬奴没有骗您。”
奕洛瑰愕然转身,就看见自己的儿子正站在大殿阴暗的角落里,漠然的脸上不见一点情绪起伏:“他只答应将白马公从敌营里救出来,并没答应将人交给您。”
“这与骗我有什么差别?”奕洛瑰犹如一只被困的虎,在看不见的笼子里暴跳如雷。
“连一个奴仆都知道,父皇您不可靠。”尉迟景星望着自己的父亲,哀莫大于心死,“您不该骗我们,更不该骗他。”
在得知受骗之后,他们尚可因为畏惧、利益,对父皇选择隐忍或宽宥,可是那个人,不同。
尉迟景星想不通,在逃离新丰的那一夜,当他的舅舅执意冒险前往千金渠的那一刻,他就读懂了舅舅这个人,可是他的父亲,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懂呢?
尉迟奕洛瑰一时哑然,被儿子一句话扑灭了浑身气焰,颓丧地立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这时殿门吱呀一响,一名御医哆哆嗦嗦地上前跪禀:“陛下,皇后依旧抗拒进药,臣等实在是无可奈何……”
站在一旁的尉迟景星浑身一颤,眼泪这时终于汩汩涌出来,他慌忙扯起袖子掩住脸,哽咽着哀求:“父皇,您去劝劝母后吧……她,她太可怜。”
尉迟奕洛瑰脸色一黯,立刻疾步走向后殿,远远便听见宫室中传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甫一跨入内殿,伤与药混成的怪味便充盈鼻间,奕洛瑰走近一张铺满细绢的软榻,冷冷看着躺在榻中血肉模糊的人。
“疼,好疼,你杀了我,杀了我吧……”崔桃枝绝望地盯着奕洛瑰,被疼痛折磨得一心求死,“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救我,放我烧死多好……”
“为什么救你?”奕洛瑰喃喃自问,却求索不出心底的答案,他也许该怜悯自己受伤的妻子,可失去永安的怨愤,多少从他的态度中泄露出来,“如果你没有自作聪明,何至于吃今日的苦?”
又何至于带给他一连串措不及防的麻烦。
在骗局的最初,他利用自己诈死,诱敌深入,以为这只是战场上兵不厌诈的一招,对崔永安负疚之余,却也不敢抱有侥幸之心,一直暗中派人保护崔府。他知道崔桃枝夜半出宫向崔府求助,可他没料到自己的皇后竟会火焚承香殿,没料到陶钧会帮崔永安易容出逃,没料到冬奴会出尔反尔,所有人都不肯按部就班,逐一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郁卒得都快疯了!
“我吃这些苦……是我自作自受吗?”崔桃枝被烧坏的半张脸狰狞着,眼珠在粘连的眼皮下艰难地滑动,愤怒的目光令人寒从心起,“你骗了所有人,包括我哥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所有人都没逃出这句话……”
奕洛瑰低头沉默着,苍白的脸没入阴影里,晴晦莫测。榻上的崔桃枝有气无力地骂了一会儿,直至奄奄息声,这时奕洛瑰才嘶哑地接话:“不用你说,我很后悔……”
他话音未落,一名内侍却已慌慌张张闯进内殿报信:“陛下,东莱郡的消息送到……”
“说!”奕洛瑰瞬间紧张起来,浑身的肌肉一团团僵硬纠结着,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
那内侍如丧考妣地跪在地上,发抖的嗓音里带着哭腔:“陛下,白马公不曾与玉夫人的船队会合……”
“那他人呢!”奕洛瑰急忙问,心底微小的希望几如残烛,再多一口气便可吹灭。
“白马公已……不知所踪。”那内侍答完话,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生怕下一刻就要脑袋落地。
奕洛瑰只觉眼前一黑,心中某处便只剩下死灰一捧,使他四肢冰冷动弹不得。偏偏这时,躺在一旁的崔桃枝不知从哪儿得来力气,忽然神经质地叫起来:“迟了,说什么都迟了!你以为还能挽回?早就已经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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