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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稷看着芈月,犹豫片刻,心中天平还是倾向了母亲,踌躇道:“可是母后这样杀了他们,只怕天下人会议论纷纷,说母后不仁。”芈月冷笑道:“天下人要围攻秦国,还欠理由吗?任何事、任何人都可以成为理由,若要避免成为他们的借口而畏首畏尾,自缚手脚,我还敢执政秦国吗?”赢稷垂下头,试图作最后的努力:“难道真的不能饶了他们吗?”芈月握住赢稷的手,毅然道:“子稷,我希望你记得,在你每天上朝的那个位置上,我曾经冒死闯进来,为的就是能够和你一起去燕国,否则的话,你我都活不到今天;在那个位置上,惠后曾经把你的人头递给我要我打开,若不是我早早安排了替身,你今天就不能站在这里为那些想杀你的人求情。还有,你可记得当日在承明殿,武王荡闯宫要杀你,逼得你父王早死;就在那宫门外,我亦险些死于公子华的暗杀之下。王位之争,你死我活,并无情面可留。”赢稷手微微颤抖,终于道:“是。”芈月冷冷道:“其实,他们何尝不知道,这些人谋逆.必死无疑,可是他们惯常的做法,却是极虚伪、矫情的,说什么‘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所以表面上装仁慈,暗中不是让他们死于乱军之中,就是下毒装成病故,甚至是无声无息地消失。你真以为,他们还能活下来?”赢稷犹豫一下,还是道:“可是……总比现在这样好,这样会让母后招致不必要的骂名和恶声啊。”芈月冷冷地道:“我不在乎。我要让天下人看到,我用国法杀他们,名正言顺,以儆效尤。我也要让天下人看到,我素来直道面行!言出法随,一切都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必矫情伪饰。”赢稷却脱口而出:“那义渠君呢?”此时大军得胜归来,义渠王亦回到威阳,昨日已经入宫与芈月团聚,见芈月下朝,正欲进来,听说大王亦在,便准备离开,却恰好听到了嬴稷话,脚步一顿,停在那儿倾听。芈月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室外,对嬴稷长叹道:“你果然问出来了。”嬴稷道:“儿臣想问,这件事,母后也会摊开来说吗?”芈月定了定心,冷硬着脸:“一没有什么不好说的,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俗话说,食色性也。当年你父王原配的魏王后死了,他照样再娶。你的阿姊在燕国,也有她自己喜欢的男人。他鳏我寡,年貌相当,情投意合,天伦礼法都不禁我们这样的人在一起,有什么好奇怪的。”赢稷看到母亲这样坦然的样子,一肚子质问的话,倒被憋得无法出口,只是终究意气难平:“可、可父王呢?”芈月看着赢稷,道:“你父王的墓中,葬着魏王后,葬着庸夫人,葬着许多死去的妃子,他就算死了也并不孤独。可我还活着,活着,就断不了食色人欲。赢稷嗫嚅:“可你有没有想过我,那些人指指点点……”芈月脸色已经转为愠怒:“你是一国之君,谁敢指指点点,就把他的手指砍了。”赢稷道:“可、可我难道能把天下人的手指都砍了吗?”芈月冷笑一声道:“天下人为生存衣食在挣扎,谁会吃饱了撑着管别家谁有吃饭晚上跟谁睡觉?”赢稷被挡回来两次,只觉得心头淤堵,不由得扭过头去,站起来想离开。芈月却拉住他,道:“子稷,过来,到母亲身边坐下来。”赢稷气鼓鼓地走过去,想了想,还是坐了下来。芈月端详着赢稷的脸道:“我的子稷长大了。”见她眼光灼灼,赢稷觉得有些别扭,转过头去。芈月倒笑了,拉起赢稷的手:“下次我带你去草原,看看世间万物生长的情况,你就会明白了。”赢稷有些疑惑:“明白什么?”芈月笑道:“母兽生下小兽,在小兽还未能够自己捕食之前,带着它形影不离,等到小兽长大了,就要把它赶开,让它自己去觅食,让它自己去求偶。这是天生万物生生不息的道理。子稷,你小的时候,母亲不放心你,和你寸步不离。为了你我顶撞了你父王,为了你我要带着你离开秦宫,为了你我随你千里迢迢到燕国去,那都是母亲对自己孩子的爱,可那是在你没长大以前。阴阳相配乃是天地之间的道理,子稷长大了,应该是时候为你娶妻了。”不动声色中,她已经转换了话题。赢稷闻言涨红了脸,叫道:“母亲一”芈月道:“我为你许下的王后,是楚国的公主,接下来我与楚国黄棘会盟之时,就让你们成亲。在此之前,我会先为你纳一名妃子,就是墨家巨子唐姑梁的女儿唐棣,那是你父王在世时,与巨子订的约定。”赢稷脸一红:“阿棣……”他想起幼年时见过的那个颇有英气的小姑娘,又想到三年前的王位之争,芈月用替身代他去了军营,把他交到墨门,唐姑梁为了保密,再加上婚姻之约,便让女儿唐棣与他住在一起贴身服侍保护。那时候,两人还不知婚约之事,唐棣一身男装,与他同行同宿,叫他“公子”,见到他因离了母亲而惶恐孤独,便同他说起自己如何执行巨子之令,率领同门行走列国止杀戮、扶弱小之事,又与他讲各国风光、世情传闻等等。这让生于深宫,从未离开母亲的赢稷只觉得既新鲜又兴奋,两人在一起竟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想到那个带着男儿气,甚至有些粗犷和不解风情的少女,赢稷的脸顿时开始烧灼,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想离开:“母后我还有事,先走了。”芈月笑了笑,道:“好,那你就先准备一下,一月之后,便迎唐棣入宫。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楚国的公主也要到了。”赢稷狼狈而逃,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同母亲理论诸公子该不该杀或者义渠王该不该在宫中之事了,走到门边忽然想起另一桩事来,担心地回头:“母后,樗里子辞官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芈月笑道:“我自有办法。”就见赢稷逃也似的去了,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做母亲的逗自己日渐长大的儿子,当真是别有一番快乐。他这样招人喜爱的青春羞涩时光,又是多么短暂啊,转眼间,要为他娶后纳妃,他也将为人夫,甚至为人父。那个只会偎依在母亲膝下撒娇不舍的小儿,就渐渐地远去了吧。眼看儿子已经长大,竟会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有一种失落感。回想自己和赢稷母子之间,虽然一直相依为命,从未远离,但终究自己当年在秦宫步步维艰,在燕国苦苦挣扎,想到的都是求生和权谋,儿子与自己撒娇亲密的情形,竟是太少太少。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禁一动,蓦然间升起一个念头来,若是再来一次,让她和赢稷的母子情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再这么不知所措,这么身心两疲,她不禁将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若是如今,她能够再有一个孩子的话……她摇摇头,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凝神于政务之事。想到今日自己在朝堂断然下令,樗里疾愤而解冠,此事她固然主意已定,但却不想付出与樗里疾翻脸的代价,至少在目前来说,杀死十余名公子,赢姓宗族必然动荡,秦国的旧族老臣必然反对,她需要樗里疾在朝堂,去安抚这一部分人;国内安定之后,她就要实现对群臣的允诺,收回失地,对国外进行征伐,此时她也需要政事娴熟的樗里疾为她分忧。想到这里,她不再坐着,叫来侍女为她重新梳妆更衣,走出殿外。此时庭院中居然开始飘起雪花来,芈月一怔:“下雪了?”薜荔见状忙道:“快晚上了,这种时候下雪是最冷的,太后,您就别出去了。”芈月摇头:“不必,你把我那件貂裘拿出来。”薜荔微一犹豫,文狸甚是机灵,忙进去将芈月素日最常披的一件貂裘拿了出来。义渠王见赢稷已经离开,正欲过来,走到门口看到文狸手中的貂裘,倒是一怔,拿起来问芈月道:“这件貂裘,你居然还留着?”芈月回头一看,笑了:“是啊,这还是当年我们离开咸阳的时候,你送的那批毛皮之一啊。”义渠王皱眉,嫌弃道:“穿了很多年了,这外面的锦缎都没有光泽了,边上的毛锋也有些掉了,应该换件新的了。”薜荔忙道:“是啊,奴婢都说该换一件新的了,可太后还是喜欢这件。”芈月却已经令文狸将貂裘送上,轻抚着边缘的毛锋道:“没有它,我在蓟城的那些寒冬,就过不了啦。你那时候亲手打了那么多毛皮,我们在蓟城丢的丢,烧的烧,只留下这件了,我舍不得换掉呢,有时候披上它,心里就暖了。”义渠王听了这话,心头似被什么猛地撞了一下,五味杂陈,上前抱住芈月柔声道:“我会给你打更多的毛皮,让你天天换新的,好不好?”芈月嫣然一笑:“好,我等着你给我打天天不重样的毛皮呢。”说着,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披上貂裘就要出去。义渠王忙劝道:“下雪了,你还是别去了吧。犯不着这么急。”芈月看了看天色,笑道:“我倒觉得这场雪下得正好,倒真是天助我也。有时候要收服一个人,天气不好,反而更有用。”见义渠王还要说话,柔声安抚道:“放心,你就在屋里等着我回来吧。”说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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