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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镝无声
夏日的靖宫一派祥和柔静。未央宫宜言殿旁的小竹亭上,薄暖手捧一卷竹简,静静地听寒儿念叨陛下这些天来为明堂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才前所谓限名宅的奏议则被搁置下了。
“奴婢听闻呀,”寒儿端着冰鉴,挤眉弄眼地低声道,“太皇太后知道了陛下要起明堂,就说了一句话。”
薄暖眼帘微抬,“什么话?”
“她说陛下,与孝钦皇帝真像!”
薄暖深深吸一口气,“明堂封禅,都是圣王事业。”
“陛下好儒术,避声色,据说乐府都被闲置起来,协律都尉那边可难办了。”寒儿撇着嘴道,“可是奴婢知道,陛下过去是极擅音律的,宣室殿里有一整个房间,专用来安置陛下的琴箫钟鼓呢。”
“上有所好,下必从焉。总不能让臣民百姓都耽溺于声色犬马之中。”薄暖安静地道,“与天下人的喜好相比,陛下一个人的喜好并不重要。”
寒儿怔了怔,随口道:“是吗?那陛下真可怜。”
薄暖将书简往案上轻轻搁下,站了起来,“与天下人的可怜相比,陛下一个人的可怜,也是微不足道的。”
寒儿呆了半晌,面前这位容姿绝世的婕妤,明明年纪比她还小,却那样深不可测,沉静如渊海。她知道她的主子是极受宠的——陛下年少英武,血气方刚,宫中却只有这一个婕妤,日日陪她召她,好玩的物事流水一般送到宜言殿来,宫婢们私下里都议论着,只要薄婕妤怀个龙子,这中宫之位,她便坐妥了。
出身外戚权宦之家,气度端严而高贵,喜怒不形于色,然而在谈及陛下的时候,婕妤的语气里,还是会有一丝丝的……那是眷恋,还是忧愁?
寒儿想不明白,而薄暖已经走远了。
“婕妤——”她忙道,“婕妤往哪边去?”
“本宫去弄田那边走走。”薄暖温和的声音随风拂来,“你不必跟来。”
弄田在未央宫西,南临沧池,侧畔便是寒儿曾经画给她看的那片林苑,夏木繁茂,一片苍翠,要在丛林之中寻一棵树,谈何容易?然而长生树毕竟不是寻常树种,整个未央宫中也不过种有十几株,便一株一株地找……总会有线索的。
她一手揽住裙角,便往林中走去。
未央宫这片林苑经历代皇室经营,山石错落,花木欣欣,都在最美好的夏日时节里尽情地抽枝吐叶,令她眼花缭乱。一边走一边寻找着那应当是亭亭如盖的长生树,忽然低矮的灌木中飞出了几只云雀。
她一怔,抬首望那云雀飞往无止尽的澄澈如净瓷的天空,而后,便听见一声清脆的枯枝折断的响。
她止住了步子,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很轻,踩在湿润土地上层层叠叠的绿叶之中,几乎没有声音。但她就是听见了。
与此同时,她的眼光还瞥见了一棵树。
那一棵树是如此独特,它的周遭没有任何的小树小花作点缀,就那样孤零零地撑开自己苍绿的如华盖般广大的枝荫,阳光照在它翠色欲滴的细长叶片上,反射出露水般的清光。
她知道那就是长生树了。然而那脚步声已迫近,她几乎都能听见呼吸声了。
“是谁?”她冷着脸发问。
没有人应答。
她开始后悔自己将侍卫和宫婢都支开。
她不再迟疑,径自往那长生树飞快地跑去!
暗中的人见她动弹,满弓上的羽箭哗地一下射了出来!
这一次再没了掩饰——羽箭破空的声音振振作响,直直追向她的后脑!
她没有回头,身子一低,便绕到长生树高大的树干之后。羽箭接二连三地射了过来,刺客自己显然也在变换位置,她本就不擅技击之术,甚至连几分力气也缺缺,此刻左支右绌,已是十分狼狈,只能把身子紧靠着树干蜷紧了,然而那刺客手中竟不是普通的弓,而是连珠而发的弩机,将羽箭接二连三毫无间歇地朝她射出——
她已经看见那数不清的雪亮银芒朝她飞来,她知道,这次自己是躲不过了——
“叮叮叮叮叮”,一阵令人耳麻的金属交击声响!
她闭紧了双眼,许久,却没有等到意料中的鲜血或死亡。她整张脸都骇成了惨然的青白,睁眼一看,地上竟跌落了数十枝长箭,分属两种截然不同的形制——
“阿暖!”
顾渊手持鎏金弓,满脸惶急地朝她奔来,身后仅有两名亲卫。方才是他击落了那些箭吗?她呆呆地想。阳光铺下,他峨冠长铗,仿佛古书中披香佩艾的神君,遍身都是凛然的冷而高邈的光华——
“子临,小心!”她突然一跃而起,一把将他拉到身后,一枝羽箭毫不迟疑地从她肩侧狠狠擦过!那两名亲卫立刻拦在二人身前,长剑出鞘,紧张地环视这片危险的树林,孰料又一枝羽箭竟是从他们身后的树叶间缓缓探出——
他蓦地将鎏金弓掷出,“哐”地一声空中脆响,而后整个人扑倒了她!
她被笼在他身躯的阴影之下,鼻间全是他衣襟上四散的苏合香,她什么都看不到了。
“有没有受伤?”她听见他沉沉的声音。
“没有。”方才肩上衣衫被擦破了些许,但并无大碍。
“刺客竟不止一个。”他冷冷地道。她接着便听见特属于军伍之人的急促的脚步声,大约是他的羽林卫到了,一个年轻而果决的声音大声道:“陛下!末将救驾来迟——”
他抱紧她,慢慢地坐起身来。长生树绵延的枝叶之外,仲隐睁大双眼又惊又急地看着顾渊。薄暖这才发觉,在顾渊与自己身躯相贴之处,似乎在渗出黏腻的泛着铁锈味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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