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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金明池到顾府路程算不得远,前来报信的正是二房管事,站在马车前候着的时候,豆大的汗珠儿直往下落,焦急的不停勾着头往里瞧,顾家大爷他们从园子出来时,还心存侥幸,可瞧见管事那脸色后顿觉大事不好。
顾青竹与李氏同车,顾家大爷和顾明宏则骑马先行往府上赶,车帘子被风吹的上上下下飘着,车夫手中的马鞭不断的扬起落下,一路疾跑,费了半盏茶的功夫赶回了顾府。
李氏好半天才缓了劲儿,临下车攥着顾青竹的手,蹙着眉尖叹了声:“等你二伯母平安产子,你的事儿咱们从长计议,眼下先...”
顾青竹顺势扶着她走下马凳,冲李氏点点头:“青竹心里头有数,大伯母这会儿千万别分心记挂着我,祖父祖母那儿也先不用说,二伯母和孩子最重要,有甚需要的尽管差我去办。”
李氏毕竟是顾氏的主母,这种时候便靠她撑起后院了,理了理鬓角的碎,路上又听于妈妈将情况讲了遍,一行人匆匆行至二房,花厅里一大家子人正愁眉不展的或坐或立,连顾同山和张姨娘都在那等着。
过了晌午,暑气从地缝里头往外冒着,小丫鬟不断更换着墙角摆的冰盆子,即使如此,顾青竹还感觉浑身不停的出汗,脖颈手心俱是滑腻腻的。
老太君坚持坐了半晌,指尖儿佛珠一颗颗转着,半阖着眼儿,嘴里头还低低为刘氏念着经,但求母子平安。老太爷耷拉着眼皮子,在黄梨木椅上坐定,脸上瞧不出喜怒,顾家四爷开口劝二老几句,可说完又不顶用,只得愁容满面的站在门前,想起什么便去张罗,免得是坐立不安。
又过了会子,四夫人从里院出来报消息,她进门抹了把脸上的汗,对老太爷和老太君道:“稳婆说多要几棵老参送过去,二嫂正存着气力,下地走动着看能不能将孩子正回来。”
四夫人差不多在产婆刚探查出来不好时,派人去通知李氏他们归府,前后折腾去了两个时辰,眼下险虽险,但羊水破的时间还不算久,刘氏躺了会便被稳婆灌了几口参汤,正试着走动下蹲,看孩子会不会自个儿争气着颠倒个位置。
老太君马上睁了眼,对身旁丫鬟挥手道:“快去库里挑几棵老山参,顺带着把其他能用得上的也全拿来。”
顾府二老高龄,顾同山又是个未雨绸缪的性子,府上库里的药材架子从来都是满满当当,四夫人不敢耽搁,见几个丫鬟抱着木盒子过来,便领着回了里院屋子。
顾青竹还未出阁,不能像李氏和四夫人那样在里头帮忙,但也清楚女人生孩子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顺当点儿的还要五六个时辰,别的不说,祖父祖母一直在这却撑不住的。
“祖母,青竹扶您去厢房歇会儿罢。”顾青竹走过去在她旁边弯了腰,抿抿嘴说道:“祖父平日中午也是睡惯了的,不如先躺着,若有什么事儿,孙女儿再去喊您可好?”
老太君压根睡不下,活了这么把年纪,怎能不知道女人生孩子那是从鬼门关走一遭,顾同生可是放心着把媳妇交到她手里的,倘若有个万一,她这做娘的怎么去和儿子交待?
顾青竹见她不愿,好脾气的蹲下身子,双手握在老太君搭在膝间的手上,细声细语劝着,最后还是老太爷拄着拐棍从座儿上站起来,让于妈妈将老太君扶到了厢房。
二房忙的鸡飞狗跳,家里主子们均在那盯着,与顾家关系好的程家、卢家都派了人上门送些用的着的补品,顾四爷在前头待客,傅长泽也跟去帮了会子忙,他以往也曾帮着府上待客接物,办事牢靠的很。
一晃到了夜里,丫鬟们在稳婆的指点下扶着二夫人又是走又是蹲,房里几乎转过来完了,最后一摸,孩子的头是转了点,可那种程度想顺产生下来,简直是杯水车薪。刘氏嘴唇咬的全是血丝,贴身丫鬟捏着丝帕沾了蜜水儿往她唇上抹,咬着牙实在忍不住哭出了声。
李氏也是生过几个孩子的人,吃过苦没错,可均算得上顺顺当当,按理说女人后头几胎比头胎好生的多,怎会想着前几胎没事,眼下却死都生不出来。
这生孩子不是别的病症,何太医在厅里坐着没动,补气的方子他已经开过让人去熬了,论起胎位不正,他确实没有产婆经验老道,这个时候想帮忙都无能为力。顾家大爷接连又请来几位产婆和女大夫,进屋看完均是摇头,话还不敢说的太满,意思却到了,时候再耽误下去怕更危险,让家中长辈赶紧做个决断,保大还是保小。
顾青竹一听心便凉了半截,虽说顾同山夫妻常年在泸州居住,自己从小和他们没打过太多交道,可血浓于水的感情是在的,家人遇上这种厄事,心里头真像被银针密密麻麻扎过一遍,偏偏连帮忙出个主意都不能。
她没敢愣太久,转身问颂平要了仁丹,颂平应了声正要去厢房取,那边傅长泽拿着药瓶子直接递给她,嘴里道:“多看顾着老祖宗。”
傅长泽样貌清正,如今仅存的那点儿少年稚气也被磨了去,整个人像是青松翠柏,站在那里眉眼柔和的瞧着自己。
顾青竹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到底是接过来颔道:“谢谢长泽哥。”而后拎着铜壶倒了些温水在杯里,端着给祖母喝下,在塞她嘴中一粒药丸。
老太君含着仁丹,任顾青竹帮她按了额头,长长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下了决断:“自然保大,我们顾家万不会做那种弃母不顾,亏损阴德的事儿。”
这结果哪个愿意瞧见?一屋子人谁都没开口,旁边伺候的丫鬟更大气不敢出,顾青竹眼圈儿都是红的,这时候管家却老请了她,说前院有人找。
白日里来探望的人家都是坐了坐便走,卢家夫人连口茶都没喝,怕忙里给他们添乱,放下东西让俩个机灵的随从留下递个信儿。入了夜更不方便,顾青竹想不出谁会挑着这时候打扰,提着精神出了门,待打听到竟然是沈靖拜访,难免愣了愣。
顾府前院的正堂。
顾青竹从后门进去,绕过屏风正瞧见站的笔直的沈靖,厅里还有两个随从模样的年轻人。约莫二十来岁,客座上是位年逾半百的老妇人,衣裳是寻常料子,但浆洗的干净,浑身上下找不见丝毫褶子,耳垂肥厚,长的一副福泽深厚的面相,在她身边儿还站着个八九岁大的小姑娘,头顶扎了对儿羊角辫,笑起来很是讨人喜欢。
“沈公子。”顾青竹听沈昙说过,沈靖祖上跟随老国公征战四方,曾经被国公爷救过一命,因着本是孤儿不知姓名,后来魏国公建功立业,便为报答改为沈姓,世代侍奉沈氏子孙。
沈靖自小习武,学不来文人作揖的架势,单欠了欠身,将座上的老妇人引荐给顾青竹:“顾姑娘,这位是开封府尉氏县周氏,善于接产,我家主子吩咐过若有需要,让我将她带来贵府看是否能帮得上忙。”
顾青竹怔松好一会儿,看的那老妇人也有些紧张,站起来朝她行礼,好半晌,她才想起来问了沈靖:“你说是沈大哥找来的?他可是已到了汴梁?”
“临行前公子除了吩咐要保护您安全无虞,也说了其他一些事。”沈靖摇头,随即解释道:“顾二夫人乃公子师母,生子这种大事,连贺礼都是预备好的。”
沈昙凡事操心惯了,与沈靖交待过的事情不少,刘氏生产便是其中一条,魏国公是平民出身,国公老夫人认识的稳婆女大夫好些出自乡野,平日接产机会比世家请来产婆多的多,有时候产妇家中贫寒,别说参片,有碗有糖水母鸡汤喝不错了,遇见棘手的情况也多,多个人瞧上一眼总是好的。
心仪的人如此关照自己家中亲人,顾青竹心内满满的熨帖,可这稳婆大夫不比旁的,她信沈昙却没办法一口答应下来,毕竟做主的还是长辈,稍有差池是一尸两命了。
顾青竹转头打量着那位老妇人,犹豫着开了口:“请问胎位不正的情形,您可能瞧瞧?”
那周氏曾经为魏国公府上女眷接生过,知道点世家的规矩,不懂装懂的事给她胆子也做不来,但该有的底气不能失,牵着小姑娘谨慎的回说:“小姐只说胎位不正,老妇虽曾经碰过类似的产妇,不过到底什么样儿还得亲眼看才能说。”
话说的在理,顾青竹对此一窍不通,既然有能人上门,便先带着去见见祖母再做定夺。
老太君见着这位老妇很是意外,顾青竹将她的来历略略说了说,沈昙为人怎样,别人不知,老太爷却有了解,眼下已做了保大的决定,但机会在前都想试上一试。
周氏跟着去了里屋,那边稳婆还没来得及动作,保大也要刘氏有力气才行,折腾大半天,她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似地,疼的连声儿都喊不出了。李氏急的团团转,让厨房下了乌鸡汤面端过来,正亲手一口口喂到二夫人嘴里。
刘氏感觉到孩子保不住,眼泪止不住的流,脖子里头沾的哪儿都是,声音小的都快听不见:“大嫂...帮我保了孩子,要保孩子。”
李氏红着眼儿挑起面塞到她口中,怕太伤她的心,说一半儿咽一半儿,鼓励道:“瞎说什么,菩萨保佑的母子平安,便是...便是真的不好,你也不能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明元还小着呢,不为别的也要为他想想!”
刘氏惦记膝下几个孩子,哽咽着将面吃了下去,好容易身上恢复点气力,前头丫鬟突然带了个老妇人进来,待弄清楚来历后,老妇也未多说,在脸盆子里头洗了手,外头披了件干净袍子,这才凑到床前给刘氏看了看。
这同行人,一出手便能看出点斤两,李氏见身后稳婆没说什么话,心里便有些放心,低声问了句:“怎么样,可还有的余地?”
老妇面色也不怎么好:“我可以用针再试一回,如果还不行也不能拖了。”
厅里圆桌上的饭菜都热了两遍,没一人肯动筷子,自家人倒也罢了,傅长泽和沈靖也不吃,顾四爷便客气着想领他们去别的屋里垫垫肚子。
在全家等着焦急不行的时候,四夫人忽然从里头脚下生风的跑来,眉眼俱是喜意:“父亲母亲,二嫂生了,母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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