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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鲁昭公上（第3页）

纵观晋国的历史，自晋献公以来，晋国的军政体制就在不断地变革，包括军队的编制、配套的赋税制度、战术的选择，等等，都在与时俱进。晋国能够与楚国分庭抗礼，长期称霸，与晋国人锐意改革的精神是分不开的。

莒展舆立，而夺群公子秩。公子召去疾于齐。秋，齐公子纳去疾，展舆奔吴。

叔弓帅师疆郓田，因莒乱也。于是莒务娄、瞀胡及公子灭明以大厖与常仪靡奔齐。

君子曰：“莒展之不立，弃人也夫！人可弃乎？《诗》曰：‘无竞维人。’善矣。”

莒国发生内乱。去年，公子展舆杀了父亲莒犁比公，自立为国君，展舆的兄弟去疾逃往齐国避难。展舆上台后，削减群公子的待遇。群公子于是派人到齐国请去疾回来。这一年秋天，齐国的公子护送去疾回国，展舆逃到了吴国。

鲁国趁火打劫，派大夫叔弓率军疆理郓地，也就是将郓地纳入鲁国的版图。这时莒国的大夫务娄、瞀胡、公子灭明（三人皆为展舆的亲信）逃到齐国，将大厖与常仪靡两地献给了齐国。

君子以为：展舆之所以不能在莒国立足，是因为抛弃了众人。众人岂是可以抛弃的？《诗经·周颂·烈文》写道：“无竞维人。”意思是想要强大就必须靠人才，诚哉斯言，善哉斯言！

晋侯有疾，郑伯使公孙侨如晋聘，且问疾。叔向问焉，曰：“寡君之疾病，卜人曰‘实沈、台骀为祟’，史莫之知，敢问此何神也？”子产曰：“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沈，居于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沈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当武王邑姜方震大叔，梦帝谓己：‘余命而子曰虞，将与之唐，属诸参，而蕃育其子孙。’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灭唐而封大叔焉，故参为晋星。由是观之，则实沈，参神也。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为玄冥师，生允格、台骀。台骀能业其官，宣汾、洮，障大泽，以处大原。帝用嘉之，封诸汾川。沈、姒、蓐、黄，实守其祀。今晋主汾而灭之矣。由是观之，则台骀，汾神也。抑此二者，不及君身。山川之神，则水旱疠疫之灾，于是乎之。日月星辰之神，则雪霜风雨之不时，于是乎之。若君身，则亦出入、饮食、哀乐之事也，山川、星辰之神，又何为焉？”侨闻之，君子有四时：朝以听政，昼以访问，夕以脩令，夜以安身。于是乎节宣其气，勿使有所壅闭湫底，以露其体。兹心不爽，而昏乱百度。今无乃壹之，则生疾矣。侨又闻之，内官不及同姓，其生不殖，美先尽矣，则相生疾，君子是以恶之。故《志》曰：‘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违此二者，古之所慎也。男女辨姓，礼之大司也。今君内实有四姬焉，其无乃是也乎？若由是二者，弗可为也已。四姬有省犹可，无则必生疾矣。”叔向曰：“善哉！未之闻也。此皆然矣。”

叔向出，行人挥送之。叔向问郑故焉，且问子皙。对曰：“其与几何？无礼而好陵人，怙富而卑其上，弗能久矣。”

晋侯闻子产之言，曰：“博物君子也。”重贿之。

晋平公得了病，郑简公派子产访问晋国，并探视晋平公的病情。羊舌知道子产博学多才，便问了他一个问题：“寡君得了疾病，命人占卜，说是‘实沈、台骀作怪’，连太史都不知道他们是谁，请问这是什么神灵？”

这样的问题难不倒子产，他侃侃而谈：

上古时期，高辛氏有两个儿子，大的叫阏伯，小的叫实沈。他们居住在大森林里，然而不能和睦相处，时不时大动干戈，互相攻伐。后来尧认为这样不好，将阏伯迁到了商丘，命他主持辰星（即二十八宿中的心宿）的祭祀。商人沿袭下来，所以辰星又称为商星。又将实沈迁到大夏（地名，即今天的太原市），让他主持参星（即二十八宿中的参宿）的祭祀。唐人沿袭下来，世代侍奉夏、商两朝天子，其末代国君叫作唐叔虞。周武王娶了姜太公的女儿为妻，史称邑姜。邑姜有一次怀孕，梦见天帝对她说：“我为你的儿子命名为虞，准备赐给他唐国，让他祭祀参星，大大地繁衍他的后代。”等到孩子出生，手掌心果然有个虞字，所以就真的命名为“虞”，这就是周成王的胞弟叔虞。等到周成王消灭唐国，就封叔虞为唐侯。后来，叔虞的儿子燮父继承君位，改国号为晋。因此，参星也就是晋国之星，而实沈就是参星之神。

至于台骀——黄帝的儿子金天氏有个后人，名叫昧，担任了玄冥师（负责水利），生了允格和台骀。台骀能够继承昧的事业，疏通汾、洮流域，加固堤防，使人民可以在广阔的原野上生活。当时的天子颛顼赏识台骀，将汾水流域封给他。沈、姒、蓐、黄四国就是台骀的后裔。而今晋国已经主宰了汾水，将这些国家都灭掉了。以此看来，台骀是汾水之神。

然而，实沈也罢，台骀也罢，都与晋侯无关。为什么这么说呢？一般而言，山川之神，遇到旱涝瘟疫这类灾害就向他们祭祀祷告；日月之神，遇到风霜雨雪不合时令就向他们祭祀祷告。至于晋侯的身体，主要是因为劳逸结合不好、饮食不健康、情绪不稳定所致，与日月山川之神何干？

子产进一步阐述：“君子相时而动，早晨神清气爽，用于听取政事；白天精力旺盛，用以调查研究；晚上思路清晰，用以修订政令；夜里气定神闲，用以安睡养神。这样有节制地使用气力，别让它有所壅塞而不通畅，以至于身体衰弱，心绪错乱。现在晋侯恐怕是将精、气都用在一件事上，所以就生病了。我又听说，不能娶同姓的女子为妻妾，因为近亲结婚会导致子孙不昌盛，君子因此厌恶这件事。周礼对此也有明确规定——买妾如果不知其姓，就必须先占卜其凶吉。违背相时而动和同姓不婚这两个原则，古代是相当慎重的。男女要辨别姓氏，这是确定礼仪的大原则。而今晋侯的宫中有四位姬姓侍妾，恐怕这就是他生病的主要原因吧！如果真是因为这个，这病就没什么好治的了。将四位姬姓侍妾去掉，或许还有一丝希望，否则就危险了。”

羊舌惊叹：“说得太好了，这些事情我闻所未闻，您说得都对啊！”

羊舌告别子产出来，郑国的行人公孙挥送他。羊舌问他郑国的国情，又问到公孙黑的事情。公孙挥说：“他还能横行几时？不讲礼节而喜欢欺凌别人，仗着有钱而轻视上级，不会长久的！”

晋平公听到子产的话，也赞叹道：“真是位学识渊博的君子。”重重地赏赐了子产。

晋侯求医于秦。秦伯使医和视之，曰：“疾不可为也。是谓：‘近女室，疾如蛊。非鬼非食，惑以丧志。良臣将死，天命不佑。’”公曰：“女不可近乎？”对曰：“节之。先王之乐，所以节百事也。故有五节，迟速本末以相及，中声以降，五降之后，不容弹矣。于是有烦手淫声，堙心耳，乃忘平和，君子弗德也。物亦如之，至于烦，乃舍也已，无以生疾。君子之近琴瑟，以仪节也，非以心也。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征为五声，淫生六疾。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分为四时，序为五节，过则为灾。阴淫寒疾，阳淫热疾，风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女，阳物而晦时，淫则生内热惑蛊之疾。今君不节不时，能无及此乎？”

出，告赵孟。赵孟曰：“谁当良臣？”对曰：“主是谓矣！主相晋国，于今八年，晋国无乱，诸侯无阙，可谓良矣。和闻之，国之大臣，荣其宠禄，任其宠节，有灾祸兴而无改焉，必受其咎。今君至于淫以生疾，将不能图恤社稷，祸孰大焉！主不能御，吾是以云也。”赵孟曰：“何谓蛊？”对曰：“淫溺惑乱之所生也。于文，皿虫为蛊。谷之飞亦为蛊。在《周易》，女惑男，风落山，谓之《蛊》瘙
棻。皆同物也。”赵孟曰：“良医也。”厚其礼归之。

治病还得靠良医。想当年晋景公得病，请医于秦国，秦桓公派医缓前来救治；现在晋平公有疾，又是向秦国求援，秦景公派医和来到晋国。和子产的判断一样，看完病后，医和便给晋平公下了一张病危通知书：“病已经没法治了，这叫作亲近女色，其疾如蛊。不是因为鬼神作祟，也不是因为食物有问题，而是因为受到蛊惑，丧失心志。良臣将要死去，上天不能保佑。”

晋平公很惊奇：“难道女色就不能亲近吗？”

医和说：“当然不是，只是要有节制。先王创制音乐，是用来节制百事的，所以有宫、商、角、徵、羽五声的节奏，快慢、本末相互调和而得美妙的音乐，然后降于无声。五声皆降，则不可再弹。强行为之，势必产生繁复的手法和淫乱的声音，让人心荡神摇，就会忘记音乐使人心平气和的本义。这样的音乐，君子是不听的。凡事和音乐一样，一旦过了度，就要赶紧放弃，不要因此而得病。君子亲近女色，有礼有节，不是让内心纷乱。天有阴、阳、风、雨、晦、明六气，派生而成辛、酸、咸、苦、甘五种口味，表现为白、青、黑、赤、黄五种颜色，应验为宫、商、角、徵、羽五种声音。如果过了头就会产生六种疾病。六种气分为春、夏、秋、冬四时，合乎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序，过度就是灾难。阴气过盛是寒病，阳气过盛是热病，风无节制是四肢病，雨无节制是腹病，夜里无节制是迷惑病，白天无节制是心病。”

医和说到这里，有一句话让后人殊为难解：“女，阳物而晦时，淫则生内热蛊惑之疾。”按照阴阳理论，女人不应该是属阴吗，何谓“阳物”呢？杜预以为，女为阴性，男为阳性，女性附属于男性，所以称为阳物，也就是“阳之物”。这样来理解“阳物而晦时”，即“男人的附属物，晚上使用”，如果使用过度，则产生内热蛊惑的疾病。

医和对晋平公说：“您现在亲近女色没有节制，不分昼夜，能不得病吗？”出来之后，将晋平公的病情告诉赵武。赵武关心的是：医和说“良臣将死”，谁是良臣？医和直言不讳：“那就是说您了。您主政晋国已经八年，国家没有动乱，同盟的诸侯没有流失，可以说是良臣了。我听说，身为国家的重臣，享受国君的恩宠，担负国家的大事，有灾祸发生，而无所作为，必然受到惩罚。现在国君因为淫乱而生病，将不能主持社稷，还有比这更大的祸吗？您不能禁止他，所以我才这样说。”

赵武大概在想，国君夜以继日搞女人，中军元帅哪里管得了？这工作没法做了。又问：“什么叫作蛊？”

医和回答：“这是沉迷于淫乱而引起的。从字面上看，器皿中有虫是蛊，谷壳中有虫也是蛊。在《周易》中，女人迷惑男人，风落山下也叫作蛊，就是这一类事物。”

《周易》中的蛊卦，上《艮》下《巽》。艮为山，巽为风，因此称为“山风蛊”。按照后天八卦的理论，艮代表少男，巽代表少女，以少男而配少女，当然是受到了蛊惑。赵武感叹：“真是良医啊！”于是赠给他重礼，送他回国。

楚公子围使公子黑肱、伯州犁城、栎、郏。郑人惧。子产曰：“不害。令尹将行大事，而先除二子也。祸不及郑，何患焉？”

冬，楚公子围将聘于郑，伍举为介。未出竟，闻王有疾而还。伍举遂聘。十一月己酉，公子围至，入问王疾，缢而弑之。遂杀其二子幕及平夏。右尹子干出奔晋。宫厩尹子皙出奔郑。杀大宰伯州犁于郏。葬王于郏，谓之郏敖。使赴于郑，伍举问应为后之辞焉。对曰：“寡大夫围。”伍举更之曰：“共王之子围为长。”

楚国令尹公子围派宫厩尹公子黑肱（字子皙）、太宰伯州犁在、栎、郏修筑城池。这几个地方原本是郑国的领地，现在已经被楚国占领。楚国人在此筑城，郑国人难免害怕。子产却以为无害，理由是：公子围将“行大事”，筑城之举只不过是为了除掉公子黑肱和伯州犁，并非为了威胁郑国，有什么好担心的？

所谓“行大事”，是指造反谋逆。这一年冬天，公子围将要访问郑国，伍举担任他的副手。尚未出境，听到楚王郏敖病重的消息，公子围立即返回郢都，由伍举继续前往郑国完成使命。十一月初四日，公子围到达郢都，进宫探视郏敖的病情，用绳子将郏敖勒死，又杀死郏敖的两个儿子公子幕及公子平夏。右尹公子比（字子干）逃奔晋国，宫厩尹公子黑肱逃奔郑国（二人皆为公子围的弟弟），太宰伯州犁在郏地被杀。

郏敖是楚康王的儿子，名麇，因为死后葬于郏地而得“郏敖”之名。所谓敖，有人以为是楚人对部落首领的称谓，楚国兴起于南蛮之地，残留了山大王的遗风，将某些国君称为敖。也有人以为是丘陵之意，国君葬于某地，即称为某敖。孰是孰非，已难判断。回想起来，郏敖已经是楚国历史上第四位“敖”了，此前有若敖、霄敖、堵敖。或许可以这样理解，“敖”是没有谥号的国君，虽曾经坐上王位，但是出于种种原因，不便盖棺论定。

郏敖死后，楚国派使者发讣告到郑国。伍举当时还在郑国访问，问来人要如何称呼继任者，来人说“寡大夫围”，这是没把公子围当作国君来看。伍举纠正道：“共王的儿子以公子围为长。”言下之意，公子围是有资格成为国君的。后人以为，公子围弑君作乱，毕竟是楚国内部的事，在郑国人面前还是要维护他的形象。伍举这句话，可以说是相当巧妙地保全了楚国的面子。

子干奔晋，从车五乘。叔向使与秦公子同食，皆百人之饩。赵文子曰：“秦公子富。”叔向曰：“禄以德，德钧以年，年同以尊。公子以国，不闻以富。且夫以千乘去其国，强御已甚。《诗》曰：‘不侮鳏寡，不畏强御。’秦、楚，匹也。”使后子与子干齿。辞曰：“惧选，楚公子不获，是以皆来，亦唯命。且臣与羁齿，无乃不可乎？史佚有言曰：‘非羁何忌？’”

公子比逃到晋国，只带了五辆马车。与前不久逃到晋国的秦国公子相比，实在是太寒碜了。羊舌负责招待事务，让公子比与公子享受相同的待遇，给每个人都提供一百位随从的伙食。赵武说：“秦国公子富有哦！”意思是公子的随从远远多于公子比，不可一视同仁。羊舌回答：“俸禄要按照人的品德来确定高低，品行差不多就按年龄，年龄相同就按地位尊卑。给予逃亡者的待遇，如果对象是公子，那就按照他的国家大小来确定，没有听说按他的富裕程度的。而且，公子带着马车千乘逃离秦国，太过强梁了。《诗》上说：‘不欺侮鳏寡，不畏惧强梁。’秦国和楚国同为大国，有什么理由区别对待呢？”于是让公子与公子比并列。公子倒是知趣，推辞说：“我害怕被流放，楚国公子得不到国君信任，所以都来到晋国，也就唯命是从。而且，让我与羁旅之臣并列，这样恐怕不太好吧？史佚说得好：‘不是羁旅之臣，又何必那么尊重？’”言下之意，我比公子比来得早，已经是晋国之臣了；而公子比刚来，只能说是客人。尊重客人是对的，自己人就不要太客气啦！

楚灵王即位，罢为令尹，启强为大宰。郑游吉如楚，葬郏敖，且聘立君。归，谓子产曰：“具行器矣！楚王汰侈而自说其事，必合诸侯。吾往无日矣。”子产曰：“不数年，未能也。”

公子围杀了郏敖，自立为君，是为楚灵王，封罢为令尹、启强为太宰。郑国派游吉前往楚国会葬郏敖，同时拜会楚国的新君。游吉回国，便对子产说：“可以准备行装了！楚王骄纵傲慢，自以为是，定将会合诸侯，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去参加会盟了。”子产说：“不急，没有几年，他还做不到。”

十二月，晋既烝，赵孟适南阳，将会孟子余。甲辰朔，烝于温。庚戌，卒。

郑伯如晋吊，及雍乃复。

十二月，晋国举行完冬祭之后，赵武前往南阳，将要祭祀赵氏的先祖赵衰（字子余）。初一日，在温地举行了赵氏的冬祭。初七日，赵武便去世了。

郑简公得到消息，亲自前往晋国吊唁，到达雍地后又回来了。后人推测，这是赵家人劝他回去的。毕竟，以诸侯之尊去吊唁晋国的大臣，未免太过殷勤，赵家也当不起这样的大礼。